我女儿读二年级，前几天回家说老师要求准备几篇革命故事。我问她，老师跟你解释过什么是革命吗？没有。那你能去问问老师什么是革命吗？我不知道她的老师能不能把革命两个字说得明白，我站在空荡荡的革命广场，想起曾经在这里狂热的人群，我没想明白革命到底是什么，它是好是坏。也许革命是胜利者的通行证，而反叛是失败者的墓志铭。古巴革命胜利了，而且胜利得很彻底，以致于切格瓦拉头像风靡全世界大街小巷，这个头像就像首Rap一样，人们可能都不知道到底唱的是啥，但只要觉得调调对了看起来很酷就行。而革命胜利后的故事就像易卜生戏剧《玩偶之家》的主人公娜拉终于与家庭决裂而离家出走后一样成了断篇。朝鲜是这样，古巴也是这样，我们曾经也这样。我走进广场塔下面的何塞马蒂博物馆买了张票，售票员像麦当劳收银员一样娴熟地问我，

“你难道不加2块钱上塔顶去看看吗？”-

“哦，那行。”

老照片：曾经疯狂的革命广场

新照片：如今的革命广场

革命广场和远处的加勒比海

别看古巴人革命起来彪悍无比，但就这几天我和他们接触来说，他们还是很温和甚至友好的，连骗子都这样。走在老城区，不少人会用一种你非常熟悉的套路很认真地问你要不要便宜的雪茄——说自己有亲戚在雪茄厂工作。你要是笑着摆摆手，他们也不会如蚂蟥一样对你死缠烂打，有的甚至会饶有兴趣地问问你从哪儿来，然后拍拍你肩膀说:Goodluck，amigo！生意不成情谊在嘛。在哈瓦那街头，当你要横穿马路的时候，车子总体是让人的。当需要个先来后到顺序的时候，他们也会自觉排起队。看到排长队，我凑着热闹买了一杯甘蔗汁。当我递给老板娘2CUC的时候，老板娘乐呵呵地把钱退给我，说只要2CUP，然后很详细地向我介绍两种货币制度，以免我再次犯傻。看，穷山恶水也不一定总出刁民。

哈瓦那街头的色差

哈瓦那街头的马车

走过哈瓦那街头的女人

不过哈瓦那的旅游还是有陷阱的，这点胡安老爷子提醒过我。公开的陷阱就是两套货币制度。古巴人均收入不到30美元/月，可大街小巷的东西那么贵，30美元不够花啊。我去了他们的菜市场，去了他们当地人的小餐馆，看着那些便宜的物价，我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两套货币制度就是他们消费的护城河，花天酒地你就用CUC，居家度日你就用CUP。我好奇地钻进了他们当地人昏暗的小餐馆，要了个大排饭，价格只有游客餐厅的1/7，据说这还是贵的。当然味道都一样，不咋地。我还从城东走到城西为了吃上他们火遍哈瓦那的冰激凌Coppelia也感觉到了这一点。用CUP付的价格和CUC付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因为语言不通我也没问，但我看到付CUP排了长队，而付CUC的地方门可罗雀，我猜想是这样。这点我也似曾相识——二十多年前，爸妈带我去北京旅游的时候，景点门票可是明码的外国人一个价，中国人一个价。当时我觉得活该这样，谁让你们烧了我们的圆明园啊？

菜市场

游客餐厅的大排饭-10CUC

当地人餐厅的大排饭-1.4CUC

古巴土特产除了革命，雪茄，还有就是朗姆酒了。这种以前黑奴喝的发酵蔗糖水，在古巴得到了发扬光大。最有名的调制朗姆酒就是Mojito。主教堂广场旁有个“街半小酒馆”，里面有海明威说的能站着就别坐着喝的Mojito。Mojito是用三年的朗姆酒，混着气泡水，柠檬汁，冰块，再捣烂几片薄荷叶放进去就成了。吧台前的酒保熟练地用小棒槌捣碎薄荷叶，配好Mojito，然后插上吸管面无表情地递给我。尽管酒保带着“见多了”似的冷淡，但这不妨碍一群群文艺青年们把激动挤进这嘈杂的小屋，一杯5CUC的Mojito让你喝得晕乎乎的，好似站在了旧日文豪的身边，实在是便宜得很。

Mojito的半成品

“我街半小酒馆的Mojito”——海明威

从巴拉德罗海滩回来的时候，导游小妹和我聊天，她说他们太穷，希望改变，希望过上好日子，可是又很迷茫。游荡在哈瓦那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他们想改变生活的强烈愿望。除了大街小巷的人力车夫，小商贩外，我甚至看到了几个只拎着两串葡萄就敢沿街叫卖的年轻人。可我是个客人，也只能客套地说，你们需要时间，我们花了四十年呢。她一听眼珠往上一瞪，剩下的白眼球像刚剥好的鸡蛋一样，惊讶又绝望。在她无奈的叹气声中，我想起了哈瓦那那些房子色彩鲜艳却又断壁残垣，街头灿烂明亮屋内却又阴暗逼仄，人们温和热情却又贫穷艰苦。我不知道很多人喜欢哈瓦那是不是因为它是个奇怪的时空把这些矛盾都揽在自己怀里。我在街头上搭讪一对德国来的小年轻，我说我来古巴是因为它是我们的社会主义兄弟，你们呢？他们愣了一下说，神秘啊！可是古巴往前走的话，如果有一天那些连安全带都没有跑起来屁股后滚滚浓烟的老爷车消失了，如果有一天哈瓦那丰富的色彩连同破败不堪一起不见了（就像现在哈瓦那新城区一样），如果哈瓦那不再是那个被封锁了50多年的首都……那我们趋之若鹜的神秘哈瓦那风情还会在吗？要因为我们喜欢所以存在吗？

街边补锅的老头

哈瓦那数不清的老爷车

巴拉德罗海滩

就在我边走边想的这一会儿，热烈的晚霞接管了哈瓦那的天空，我独自长久地站在街头，看着那些色彩缤纷的老爷车，就像一个个绚丽的旧梦钻进了哈瓦那暮色然后夜色里，钻进我关于古巴的记忆里。

晚安，哈瓦那。

再见，古巴。

晚安，哈瓦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