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凄凉幽怨的华尔兹,依旧是那象征家族领导者的褐色靠椅,坐在黑暗书房中沉思的却早已变成了另一个男人。此刻的麦克已经完全脱变成了一个沉稳冷酷,野心勃勃的枭雄,扩充延展着柯里昂家族的财富与规模,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社会各界的对手,事无巨细地关怀料理内外事务,似乎是完美继承了父亲的遗愿——重视家庭,善待家人,做一个完美的丈夫与父亲。可历经了十年的风霜雨雪,饱经沧桑的他独坐在郊外的湖畔别墅旁,望着那夕阳余晖下一片片闪着金光的落叶,心中只有无尽的孤寂和苍凉。

这是属于一个男人的无奈,也是属于一个想要掌握命运却终究被命运掌控的王者独有的无奈。十年光阴转瞬即逝,他早已稳住风雨飘摇的江山并将其打造成无人能及的帝国。在那号称全美第一黑手党的柯里昂家族旗下,是遍布内华达州的赌场与娱乐会所,是政商两界无可撼动的利益链条,是让参议院和总统都畏惧三分的庞大势力。而身为家族统治者的麦克也早已不是那个纯真善良,尽心做一位守法公民的青涩大学生了,他身上的美国印记越来越弱,取而代之的则是来自意大利传统家族的威严与深邃。

在西西里岛的岁月黯然结束之后,那个活泼纯情的麦克便从此不复存在了。那段与艾波洛希亚之间的爱情浸透在温婉的阳光与鲜花的芬芳中,那样的美好纯粹。那时候的麦克正犹豫挣扎在黑与白的边缘,父亲医院之中,替父寻仇后的他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逃到此地,心中对于这个充斥血腥阴谋的混乱世界充满怀疑。他曾想和父亲所代表的黑手党势力划清界限,但当年迈的父亲在仇敌迫害下奄奄一息之时,出于对父亲的爱和对家庭应尽的责任,他绝不能漠视逃避眼前的困局。打向毒枭索拉索和警长的那四枪是他对于敌人的复仇,也是他身不由己步入黑社会的开端。西西里岛的宁静不会是永恒,因为彼岸的利益斗争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哪怕他躲到天涯海角,他终究是全美最大黑手党家族的重要成员。

当哥哥被仇家杀死,艾波洛西亚遭到牵连殒命后,他心中的善念和信奉已久的道德准则也随之颠覆,眼下的正义就是给逝去的挚爱报仇,眼下的责任就是在父亲和兄长无力挽救家族乱局的时刻,自己挺身而出力挽狂澜,重拾在腥风血雨中濒临破碎的家族产业。可以说他本想做一个善良的美国公民,可是命运和家庭背景却终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回到美国的麦克没有忘记一直在苦等自己的凯,但再度见面的他们俨然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在各自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曾经情投意合的爱情早已在残酷的现实中灰飞烟灭。

凯是一个带有典型特色的美国自由女性,以她从小到大所受和教育和她个人的出生背景,她不可能会理解麦克家族所从事的各种地下交易,以及因为利益冲突带来的各种刀光剑影。虽说教父在纽约的中下层平民心中是一位威严仁慈的保护神,但在凯的心中,他无异于她所认知的那些黑恶势力,杀人狂魔。这是一个由于出生背景和社会背景差异带来的必然矛盾,凯作为一名善良纯真的普通女性,爱上的是那个相识于大学,温文尔雅,英俊勇敢的纯情青年,她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一个能让孩子们健康成长,尽享童真的美好环境。

但眼前的恋人却早已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阳光男孩,他身着西装,面色冰冷,幽深锐利的双眼中尽显寒意。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了她面前,只是她对他的怀抱不再渴望,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她害怕他成为一个利益至上,杀人如麻的魔鬼,他则是尽力对她做出一个没有结果的承诺“放心,我会五年内让家族的生意合法化”。出于对他的爱,她含着泪水同他走上了轿车,也因此注定了她终生的爱情悲剧。五年过去了,七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势力越来越广,但他也距离当初那个合法化的承诺越来越远。无数的敌人倒在了柯里昂教父的枪下,无数的交易越过了法律的边界肆意进行,而他的心也对她越锁越死。

他是一位掌管家族内外事务的决策者,是全美最大黑手党家族的领导人,他的所作所为,所有决定都必须围绕家族的利益而进行,至于这中间讳莫如深的过程,他无法跟她这个单纯的女人解释,她也绝无可能承受理解。没有一个女人会希望自己的丈夫是杀人魔鬼,是颠倒黑白的罪人,是经营众多违法生意的黑帮头目。而她作为一个新时代的美国女性也使得她不可能像那些传统的意大利贤妻一样对丈夫逆来顺受,唯命是从,坚守自己料理家务的本分,绝不会过问丈夫的半点公事。

麦克的母亲,也就是老教父的妻子,便是一个很好的意大利式传统女性代表。她勤劳善良,沉默寡言,对于老教父所从事的行业以及家族内部的各项事务从不干预,她所做的就只是操心好丈夫儿女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做一个关心家人,体贴家人的贤妻良母。这也和那个年代她们所接受的教育程度有限密切相关,在意大利的传统观念里,一个女人在家中服侍好自己的男人和儿女就足够了,至于男人的事业和理想,那都依靠的是男人在外独自打拼。可凯不一样,她出生在衣食无忧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上过大学,在在学校里担任教师,面对这个一夜之间面目全非的男人,她心碎绝望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遍遍地在他面前含泪哭诉,让内心所有的委屈和伤痛倾泻而出。

对于妻子的不解哭诉,麦克除了象征性地安抚她,用善意的谎言欺骗她实际上别无他法。作为柯里昂家族的领导人,他要顺利保证整个家族的运转,确保家族企业繁荣昌盛,家族地位经久不衰。她觉得他违背了道德和正义,可他只是认为她太过于天真。因为正义和道德的标准随时都会发生变化,处在不同的社会层次和不同的位置上,对于这两个名词的定义方式也截然不同。她无数次尝试过融入他的世界,直到最后发现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她心灰意冷了,对于他的那份千疮百孔的爱情也渐渐燃烧殆尽了。

至于尚在腹中的儿子,她选择了堕胎,她不想再培养出一个类似于他的魔鬼,她的心已经死了,这段爱情也随着那肚中的新生生命一同陨落了。她终于承受不住那几欲崩溃的内心,离开了这个让她深深爱过却又将她伤到体无完肤的男人,也许爱情根本就不适用于王者角逐的世界,顶层社会的竞争绞杀从来就容不得儿女情长的左右,留给麦克柯里昂教父的也注定只能是孤独的一生,悲情的一生。

其实在麦克刚刚登基教父之位的时候,至少对于周边的亲人部下他还是充满善意的。“不花时间陪伴家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他将老教父的教导牢记心中,在工作之余尽力展现出自己温情柔和的一面,善待妻儿母亲,给那不成事的哥哥弗雷德安排清闲优厚的工作,帮婚姻生活混乱的妹妹照看孩子。只是作为一个全心全意忠于家族的男人,他决不能容忍家庭内部成员为了个人利益背叛家族,违背舍生忘死的黑道伦理。

而让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家族前后出现的两起背叛事件,一个和妹夫卡洛有关,这也直接导致了大哥桑尼被杀,柯里昂家族险些瓦解,另一个竟然源于自己最亲密的哥哥弗雷德,让他不可置信,痛不欲生,直接将他推向了万念俱灰的深渊。在处死哥哥之后,他再也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关系最紧密的子女心腹,他也会严加防备,逐渐磨灭掉了心中仅存的善良与温情。

回看整个发觉调查内奸的过程,麦克用极端冷静沉着的态度应对敌方设下的重重陷阱,又披上了厚厚的伪装继续潜伏在险恶的敌人身边,在对方还未做好防备的状态下悄然洒下大网,直至真相浮出水面,敌对势力遭到全盘歼灭,麦克保住了柯里昂家族的声誉和地位,但也彻底对自己的哥哥丧失了信心。他想一次又一次地想保住他,放给他一条生路,希望他早日醒悟,不要将整个家族逼入到生死两难的局面中。

而那段时间也正值柯里昂家族事业发展陷入瓶颈,惨遭黑白两道势力打压围剿的时刻,在麦克为儿子举行的领圣餐仪式上,参议院直接气势汹汹地与麦克摊牌,他不允许他继续扩充家族的赌场生意,同时也暗示他麦克自己已然和他所顾虑的敌对势力站在一起,警告麦克最好识趣收手,不要使得局面失去控制。表面上西装革履,为民请命的参议院私下里却早已和各大利益集团串通勾结,正如同麦克所说的“参议员,你我都是伪善的人”。

那场紧随其后,突如其来的暗杀则瞬间将麦克推入绝境,他意识到了家族内部出了叛徒,但他还不能断定叛徒的身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弗雷德第一次背叛了麦克,他畏惧自己暗中与敌人勾结的阴谋被发现,派人解决掉了暗杀麦克的刺客灭口,让麦克失去了赖以研究的线索。凭借着敏锐的觉察力,他大致断定背后主使是犹太人海门罗斯及其手下强尼奥拉。为了彻查内奸的身份,他深得父亲的教诲“Closetoyourfriends,closertoyourenemies”,主动走进罗斯的家中恭敬地吐露合作意愿,并跟随他一同前往古巴投资。

与此同时,麦克为了帮助自己留条后路在内华达的地盘上设计控制了参议院,这也为参议员后来主动在法庭上为麦克辩护做出铺垫。若不是为了寻找叛徒的线索,他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跟随罗斯来到局势混乱的古巴。时间来到年的尾声,巴蒂斯塔的亲美政府也已经步入到了穷途末路,以海门罗斯为代表的美国企业家们即将面临着血本无归的境地。在哈瓦那,他亲眼目睹了被捕革命者不惜引爆自身炸弹与军官同归于尽也坚决不会束手就擒,爆炸的一瞬间,他的内心也随之深深震撼。他在海门罗斯的生日派对上直率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政府军拿薪水照章办事,叛军为了理想舍生忘死,叛军一定会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这便是麦克见微知著,目光长远的表现,在别人还在盘算能从古巴拿多少钱时,他已经预料到这场投资必定血本无归。

此时的他已经对弗雷德有所怀疑,他让弗雷德亲自从美国带来万美元的现金也只是以投资的名义麻痹他和海门罗斯,以借此时机观察他在古巴期间的一举一动。即便他在内心多么希望是自己错怪了哥哥,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哥哥不是叛徒,他决无可能背叛自己的家族,但残酷无情的现实却不可避免地让他失望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了弗雷德的内奸身份,他和罗斯与强尼早就牵上了线,一次次地将秘密情报透露给敌方势力,导致自己的计划接连受挫。

新年的钟声敲响,巴蒂斯塔也借机退位放弃了古巴的亲美政权,革命斗士冲上哈瓦那街头打砸抢烧,充斥逃亡人群的机场一片混乱。望着仓皇躲避自己,狼狈逃亡的弗雷德,愤怒绝望的麦克在车中对着他心碎咆哮“弗雷德,你伤透了我的心!但你仍然是我的哥哥。来吧,弗雷德,和我一起走!你仍然是我的哥哥!”爱之越深,痛之愈切,他无法接受这一切,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那个自己最爱的哥哥出卖并且陷害了自己,他辜负了整个家族的荣誉和声望,辜负了所有家庭成员对他的殷切期待,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血管中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他依然是他最亲密的哥哥。

但是弗雷德却又一次错过了拯救自己命运的机会,他望着麦克的车辆惶恐地逃跑了,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助,但又不知如何面对身为家族首领的弟弟。而他的对手正是利用了他这一脆弱矛盾的心灵,将他进一步引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圈套,指使他安排证人在法庭控告麦克。早已被各项事务折腾到焦头烂额的麦克一回国便被检方控告,着手去应对那些对于自己极端不利的指控。好在聪明狡猾的麦克派人从西西里岛请来了证人弗兰克的哥哥,让对方在极度惊愕与畏惧之下猛然意识到了控告麦克的后果。同为意大利人的后裔,说着相同的语言,信奉者相同的文化,埋藏在弗兰克灵魂深处的西西里血液被唤醒,他大胆推翻了之前所有的供词使得麦克得以逃出法院的指控,柯里昂家族再一次转危为安。

算上法院的这次出卖,弗雷德已经连续三次将身为家族领导者的亲身弟弟置于绝境,但最终都凭借着麦克层出不穷的高明手段使得自己与家族转危为安,从险恶的逆境中逃出生天,这一次麦克已经下定决心要除掉弗雷德,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只等她过世之后便立刻动手。“弗雷德,你现在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了,不是哥哥,也不是朋友……”家族有严格的家规,黑道有基本的伦德,就是内心再为善良柔软的圣人,也会有忍耐过失的底线,弗雷德一次次将生他养他的柯里昂家族推到悬崖边,不自量力的他为了自己的私欲和野心一次次地让弟弟九死一生,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给他机会了。若是处于仁慈和亲情对他宽宏大量,那么维系整个家族的规则道义也会随着对他的网开一面而土崩瓦解。为了家族的团结和稳定,弗雷德必须死。

他想得到老教父的赏识,可他却又时时刻刻表现出一副软弱无能,难成大器的姿态,实在让父母丧失了所有的期待与信心。他不满意被弟弟领导指挥,可他却又丝毫不具备管理稳定庞大家族的气魄才能,每到关键节点反而会因为自己的目光短浅,自以为是受到敌对势力的威逼利诱,险些断送掉父亲和弟弟苦心经营的大好江山。弗雷德的死和命运无关,一切都源于他的能力和性格。

妻子因为畏惧自己的残酷无情选择了离去,弟弟因为出卖家族利益遭到了处决,而一路陪伴父子两代人,始终对家族忠心耿耿的军师汤姆哈金也遭到了解聘,卸甲归田。亲人手足有的逝去了,有的离开了,昔日和自己针锋相对的那些敌人也被自己一一处死了。麦克独坐在金色的斜阳中,那张英俊纯情的脸早已在岁月的洗刷下布满沟壑,他无言沉思着,用手轻轻托腮,眼神还是那样的冰冷深邃。

他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家庭晚宴,那还是年的圣诞节,他才刚刚大学毕业,在对家人大胆地说出了从军的决定后,迎来的却是各位亲人的嘲讽与怒斥。大哥桑尼对他拳打脚踢,咆哮着说他愚蠢,二哥弗雷德同情地握住了他的手,为他稚嫩勇敢的想法感到可惜,汤姆苦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父亲早已为他安排好了最合适的道路。麦克只是无言地低着头,将所有的委屈和不满压抑在心中,对于眼前的这个家族充满了排斥和反感。他想当兵,保家卫国,做一个勇敢正直的优秀公民,他自己规划好的道路没有人可以干涉。门铃响了,老教父外出采购回到家中,在座的亲人们纷纷站起身到门口去迎接一家之主,空旷的餐桌上瞬间便只剩下麦克一人,依旧是无声地低着头,依旧是那样倔强而又孤独地坐在角落。

沉思良久的麦克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太阳已在不知不觉中缓缓落下,伴随着凛冽的夜风,他伸展开僵硬的身躯从椅背上爬起,二十年的过往在这短短一下午的回味中顿然得到领悟。原来自始至终,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行进在无人陪伴的道路上,渐行渐远,过往如此,今天如此,明天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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