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的一座参天奇峰

——陈忠实逝世五周年祭

日前，陪友人访游白鹿原影视城。在这块弥漫着陈忠实气息和影子的地方，我用回忆抚摸这位厚重的文学大师，酸潮扑心！五年前，他走了，一颗参天的文学大树轰然倒下。西安古城的天空呜咽，沸腾或凝重的悼念和泪水顷刻之间就将“忠实”两个字淹没，只剩下他满脸的皱纹，纵横在三秦大地的沟沟坎坎上。

我与陈忠实相识于九十年代，已经有20多年的交往。在我印象中，他不仅是一位大名鼎鼎的文学巨匠，也是一位品格非常令人敬重的君子和朋友。他为人质朴，像他生活的黄土地一样厚重。相处起来，你会感觉到他具有浓浓的亲和力。

年夏，陕西电力职工首届文化节举行。作为这次文化节的重要内容之一，举办了职工文学作品大赛，出版了一部职工文学作品集。陈忠实应邀担任这次文学作品大赛的首席评委，我负责职工文学作品集的收集和编审。这是我第一次编辑文学专著，心里没底，就斗胆把书稿拿到陈忠实家里，只想让他在大的方面把把关，没想到他把书稿留下认真看了两天，从书名《托起太阳》到题材、内容都提出了许多具体的意见。在这次职工文学大赛中，我的诗歌《三秦大地，我们托起太阳》获一等奖，作为评委，他对我说：“你获奖是沾了电力题材的光。你的诗不错，比较大气，但口号式的句子也不少。以后还得多看点有关诗歌理论方面的书。”在我文学创作的爬坡迈坎中，陈忠实是一位真挚的兄长和导师。

年，应陕西汉中文联主席王蓬邀请，陈忠实到汉中地区调研采风，我是采风团的随行人员。当时三秦出版社决定出版我的散文集《击浪生命河》，我正在整理书稿。陈忠实知道后，一是祝贺；二是提出时间上不要急。他说：“业余作者出本书不容易，除了文字本身，在校对、印刷、封面及版式设计都要把好关。”他很随和，净说大实话。好多的大实话，都伴随着他烟不离手的浓烈呛人的本土雪茄。在这次采风中，我提出让他给我的散文集写个序，他说他最近实在太忙了，就给你写几个字表示祝贺吧。于是，在王蓬乡下的家里，给我的散文集题写了“晨登高山观旭日，暮归静室读奇书”的赠言条幅。

年，陕西文学界的朋友们在西安常宁宫举行了一个隆重的“纪念陈忠实六十华诞暨文学生涯四十五周年”的大型酒会。当时我担任一家经销新疆葡萄酒的公司总经理，酒会用的红酒是我赞助的。当时陈忠实坚持要让他的家属给我支付酒的成本钱，我和省作协的朋友串通说已经付过了，这位廉洁的兄长才作罢。

年，我有一次加勒比海的古巴自由行。在访问位于哈瓦那近郊的世界级文豪海明威故居时，我想到了我们的文豪陈忠实。望着海明威嘴上叼着那个非常有特色的烟斗的照片，我想到了陈忠实偏爱的时常叼在嘴边的雪茄。雪茄是古巴的国家品牌，饮誉全球。于是，我在海明威故居商店特为陈忠实老师买了两盒名牌雪茄烟。回国的第三天，在陈夫人的陪同下，我到白鹿原拜访陈老，面呈古巴雪茄。当天他心情极好，临别送我一幅他的书法作品。

陈忠实是我的朋友，也是电力作家的朋友。早在一九九四年，他就是第一届全国电力职工文学作品大赛的主要评委。多年来，他对我们电力文学事业的繁荣，对西北许多电力作家的成长，都倾注过心血。他多次参与电力作家文学作品比赛的评选及其他活动。

斯人已逝，精神千古！而今作为躯体的他不在了，但他的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经典之作的《白鹿原》还在，他的大量的文学作品还在。我有一种感觉，他的文品和人品已经化作了不朽的文学魂。也许陈忠实就是文学魂的化身。原来真正的作家就像陈忠实那样，是文学作品、文学精神、文学灵魂的三位一体。做到文学作品、文学精神、文学灵魂的三位一体的作家才是民族灵魂和人类灵魂的组成部分。想必在天的陈老对此一定会首肯的。

悼念陈忠实仙逝期间，我曾又一次拜读他亲自签名送我的《白鹿原》，心情总是难以平静。《白鹿原》是一部很不容易找出毛病的长篇小说，陈老凸出作品历史文化的厚度和高度，强调和强化作品的涵盖面、穿透力。他以广阔的胸怀，洋溢着深沉康健的人道主义精神，饱蘸激情，用锋利的艺术解剖刀，大刀阔斧地镌刻出了以白嘉轩为代表的一组关中大地上（其实是全中国的）文学人物雕像，富于历史纵深感，撼人心魄。

能代表一个民族优秀的作品，势必与该民族的文化精髓、精神历程、心理结构等有着天然的有机联系，同时与世界文明进程的步调和谐并进，《白鹿原》不仅成功地做到了，而且很出色。这当然与陈忠实稔熟关中社会生活，深刻、准确地把握住了近百年来关中人民苦难坎坷的精神历程、因袭千百来关中文化且受东洋西洋近代思想潮流洗礼后不断发展变化的心里结构密不可分，是作者几十年如一日汲取域外优秀的文化、文学遗产的精髓并烂熟于心、化而用之于自己创作之中的大丰收。《白鹿原》在结构与框架、技巧与语言等方面无疑受到一些欧美文学和苏俄文学的影响，而细究之，则骨子里激荡着的是中华民族文化的血液，是一个深爱着自己民族和祖国的优秀作家的一部泣血之作。俗语云：“爱得要死，恨得要命。”说得真好啊！这是对爱与恨这个人类根深蒂固最本质的感情朴素且科学的概括。这表现在陈忠实笔下，就是对关中劳动人民善良、淳朴、实在的本色毫不掩饰的赞美；是对生活在社会最底层那些卑贱的劳动者在忍辱负重推动中国历史艰难地前进中顽强坚韧极具强大生命力的讴歌；是对中国层层心理阴暗、卑鄙狡诈、腐败无能的统治阶级无情的鞭笞；是对中华民族新生振聋发聩的极其可贵的艺术思考和探索。像一切优秀的长篇小说艺术一样，《白鹿原》具有多方面不能低估的价值和意义，有着为数众多的潜在的审美和思辩矿藏。我想，面对问世已经30多年的《白鹿原》，包括我在内的广大读者感到老有话可说，且常说常新，对一部作品来说，就是最大的成功。

陈忠实生不逢时，逝世在盛世，在生命的终点把人生推向了辉煌。对这位“文坛老汉”的离世，国家主席、政府总理、众多党和国家在位的和退休的领导人，都向他敬献花圈，隆重祭奠。这在古今中外是罕见的。

陈忠实，一座巍巍的大山，大山的一个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