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扣子（斯洛伐克）

如果让你给生活在欧洲的华侨华人中的“成功人士”给个“标签”，“穿名牌，开好车，住大房子……”可能会是你眼中这些人身上的“标配”。不必羡慕，也不要嫉妒，更别去恨，一切的存在都有其合理性。他们中的一些人有过的经历，是你我所无法想象的，从家乡到欧洲，他们偷渡而来，就像我的好朋友珠珠（化名），她用音频的方式告诉了我她的故事——

（一）

年5月29号，这个日子是我离开家的日子。前几天我又打电话给我妈，我妈对这个日子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从老家浙江的一个县城出发，我那时候是坐着那种大巴的汽车，我们一家人一共是六个人吧，我家人要出国的五个人，加上我公公一共是六个人，一起坐那个汽车去福建。很多年过去了，我妈站在家门口给我挥手的样子一直订在我的脑子里，她一只手举得高高的，一只手不停地用袖子堵在眼睛上……

因为我们浙江出国的人太多了，就不给签证，所以就得装成福建人，从福建走。到了福建，是住在一个老乡的家里，他家住的特别偏僻，是一个很乡下的、基本上看不到旁边有邻居的那种地方，我们在那里住了三个月，目的就是为了要我们学一点那个地方的语言吧，到时候能用上。在福建就住在一个大房子里，也没什么事做，他家养了几只羊、两头牛，白天我们有时候帮着在山坡上放羊，在地里帮着干干农活，再就是做做饭吃，都是亲戚，一起聊聊天。他们家人每隔一段时间会带我们去镇上的集市逛逛，那段时间过得还很悠闲，经常晒太阳，大概三个月左右，我们接到通知要去北京，然后就是买机票。

北京去俄罗斯的机票啊，我们是分成两拨买的票，头一天我就跟我嫂子是一样的机票，还有我阿姨，我哥哥他们是第二天的票。当时海关我是第一个先进去的，进去的时候很顺利，我的护照已经盖好了出境章，我往前走了不到十步，后面海关的人又把我叫住了，海关的人说后面还有两个也是福建人，但是福建话不会说，叫我留下来当翻译，当时我心里就知道会出问题了！

海关就把我们三个人的护照全都收了，还把我们送到了看守所。在看守所里面呆了一个星期，我记得很清楚，那些进去的人好可怜，因为当时进去有好几个人，他们连家人朋友什么任何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里面任何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啊！所以我在那里几天，他们就问我什么时候出去，我说就一个星期，后来他们就把他们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但是就是凭我自己的记忆力来记，因为没有笔，也没有本子，也没有任何什么的东西，所以我就记在脑子里，但是我说一定要把他们的号码记住，一出去就是把他们的电话号码就个个挨着打，就是联系上了他们的家里的人啊！后来我就出去了，我也还真的把他们的号码都记住了，都联系上了他们的家人了。

北京那一个星期看守所出来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再回到浙江老家，就留在北京，在北京大概住了半年的时间。那时候我们是住北京的地下室，自己每天买菜烧饭，一家人就这样子。我觉得北京的水蜜桃特别好吃，因为在我们南方就是很难买到那种又大又白的那个，好像是桃子，北京特别多，我们就每天基本上都会去买，去超市的时候都会买上那个桃子，我觉得印象还挺深的。

我记得就在北京我们买上了几套新衣服，因为那时候接近冬天了啊，我们买了冬天的衣服、换洗的衣服，后来在路上就没有机会再买衣服了，一直在路上走的，穿的旧旧的，衣服都穿破了，就把破的丢掉，破到最后到了目的地，真的说实在话就是差不多就身上一身穿着那一套衣服了。说起来这个行李箱，我还真的是记忆特别深刻的，到最后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就穿身上一套衣服了啊！出来的时候箱子里面我们带的衣服呢，就是从基本上就是从暖的到冷的那个都会多多少少准备上，虽然一个箱子也不是特别大也能放得下，就是该热起来也有热的时候的衣服啊，外套我们也都带上，都准备了啊！当时我觉得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里想到的都准备了。

大概到12月份的时候我们又突然接到那个蛇头的通知吧，让我们下一站要去哈尔滨，后来就是去了哈尔滨，之后大概在哈尔滨住了一个月左右。那时候哈尔滨很冷，零下十几度、二十度吧，对于我们南方人来说是真的是很大的困难，我们南方本来就不冷的，在那里我们也熬过来了。然后在年的1月份，我们坐那个大型的汽车就去了俄罗斯。

现在算一下，我当时大概是二十二岁左右吧！

（二）

哈尔滨过境到俄罗斯的边界那个是挺顺利的，就过了。过了那个海关，过了边境之后吧，在那里的时间倒不长，两三天，我们就拿到去首都莫斯科的机票了。那时候大概还要五六个小时的飞机吧，那一段路比较顺利的，一直就坐飞机，到了莫斯科。

在莫斯科，我们是住在一个那个大的公寓楼里面，大概有十几个人，当时我们十几个人在那里，日常需要的，我们都是要自己出去买，自己煮饭，每个星期会有一个陌生人，我们也不认识的人，他会给我们送钱，但是买东西他们不管，后来就在总费用里面扣。

生活上倒没有缺什么，因为当时那个俄罗斯有一种这样子的说法：在外边容易碰到检查的，他们说那个检查吧，特别是如果抓到男的，没有身份的话会挨打，然后警察会很坏，如果女的被抓到了，就没事，就不会挨打，也不会出什么事，所以当时在那里住下来的十几个人就是有一半是女的，一半男的吧，男的就不敢出去买东西了。后来我觉得自己还是勇敢地迈出这一步吧，我们为了生活总不能挨饿吧，是不是啊？为了生活，后来我就手里拿着一本小字典，是俄语的，我就拿这个小字典，一个人就出去附近找菜市场。

让我最难忘的事情，就是我去坐那个地铁，它那个是分五个线路：好像是红黄黑绿蓝，反正是有五个线的，它那个地铁真的是我是第一次看到啊！就是他要是从上面往下看的话，人就是真的是看不到那个头，就真的像蚂蚁一样的，真的是很长，不知道有多少米，很深的。到了那个地铁口我就真的是不知道去向了，后来我没办法，就拿出了笔跟本子，把那个站点写下来，颜色写下来，把站上看到的东西画下来……后来就好不容易找回来这个原地嘛！后来在那里大概两个多月吧，在莫斯科呆了两个多月吧，我就经常出去买东西啊，就这样转转，所以对那里也就慢慢熟悉了。

买菜的当中，他们感觉到我刚去外面买菜，也没碰到什么事，后来他们里面的人，也安排就是说，一定要找一个人陪我出去，让我一个人买菜，这么多人吃，问题是东西拿的也挺重的，后来他们也都挺好的，安排的就是每次都会有人陪我出去买菜。

（三）

从俄罗斯出来就到了保加利亚，在保加利亚大概是住了一个多月吧，那个时候是最紧张的，在保加利亚保加利亚的时候，我们在那边突然就是有一段时间，那个联系人联系不上了，就是说会给我们送吃的东西或者钱啊，那个人啊，突然间就有一个星期或者是多长时间，这样子联系不上啦！后来我们就去摆地摊，有几个人就去进点货，就反正到那个时候就是兜兜里，大家如果还能剩钱的都掏出来了。因为没有人给我们送钱、送生活费，就任何什么信息都联系不上了，因为我们那一批人就在那里紧张的，什么东西就是连吃的都是就出问题了，生活就没有那种生活费，就是他就给我们住下来的时候就没人管我们。我们大家只要身上还有一分钱的，还能有什么办法的都全部拿出来，大家都是平均的，只要买到什么东西大家都一起吃，觉得那一批人都是非常团结，非常友好的啊！不管是上顿吃了下顿没得吃，大家也是一样的，照样的，大家都是一起吃，不会让一个人吃的那种。

有件事情在保加利亚是让我们最难忘的一件事情，因为我们确实没有钱了，其中有一个朋友，他身上还存了，那个时候是美金吧，后来拿到市场去换过来，当时真的是保加利亚的钱，我们都亲眼看到，很真实的是真的钱，后来拿到家里突然变成了一张白纸啊！这是让我们最最伤心的一件事情，本来是把钱换了，就可以买到东西吃的，后来怎么变成了白纸？我们没有钱买吃的，就饿了一顿。我们把自己用的、穿的东西都拿到市场上去卖了，换了钱买吃的东西。后来好像是找到了当地的一个华人帮助了我们。

这么难的生活我们也熬过去了，后来大概也有一个月，我们就去坐那个火车，去阿尔巴尼亚，这是离意大利是很近的，就是一个海过去，对面就是意大利。

从保加利亚到阿尔巴尼亚，走了三次，就是坐火车嘛，每次检查的人就发现什么问题，海关不让过。因为被海关挡回来了，就得重新换一本护照，换个名字，中间还得等一段时间。下次海关一看又是同样的人，名字不一样，又不给过。到了第三次，也许海关的人换班了，或者运气好吧，才过去了。

（四）

在阿尔巴尼亚是住在一个山上的，就一个小屋子，就是很偏僻的，任何人也没有告诉我们信息说什么时候会出发，什么时候会怎么样，反正是就是在那里等随时通知，随时就要马上走的那种。在阿尔巴尼亚，我们到那边就在那个山上有一个小屋，我们那十几个人就在那里，就是很清晰的就是说哦，一人一间屋，他就男女帮你分开，那个时候我觉得大家在一起，我觉得走在路上就是特别团结，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而且也一起在路上走的，这段时间吧，大家都互相去帮忙，我觉得大家都挺团结的啊，反正是有什么大家都是，只要有什么东西大家都会去分享吧，也都挺照顾彼此的，大家都互相去照子。

那个阿尔巴尼亚那边哈，他那个小房子在山上根本旁边是没有人的，就不会让人家发现的那种，就是很偏僻的，他那个房子是不是就是专门让这些人住的还是怎么的？反正你就想找人也找不到人，旁边没有其他的住户的。我们在那里时，时间不是特别长，那我们再出发的时候，是一个晚上，大概半夜两点半左右啊，天气也不是特别好，他就是为了安全偷渡吧，就是，所以就是选择天气不太好，而且又是在大晚上。然后有两个那个快艇开过来，我们就是分两拨坐两个快艇。

在上快艇的时候，那个开快艇的人告诉我们，他的那个快艇不会靠岸，如果慢下来的时候，就是说你们要赶紧跳，用很快的速度要跳下去，再自己到岸上，然后你们自己再翻过这个山，走到另外一边就是意大利了。然后他说，他说如果你要是来不及或不敢跳，那你就会被他再拉回来，那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能再送过去的，所以大家都是非常紧张的，船一慢下来吧，那个快艇一慢下来，然后呢，就要马上跳，而我呢，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么勇敢的一面，我自己都想不到，从来没有想到前面是什么东西，只要船一慢下来，我是第一个先跳的，当时天很黑，什么也看不到，我闭上眼睛就从船上跳下去了，一跳下去就被那个浪冲倒了，是一块大石头，我没看见，整个膝盖就碰到那个大石头上，当时就把我摔的，就是鲜血淋淋的，然后脚都走不动了。在那个情况下，我们也得要熬过去，后来就有同伴，他们就搀着我的手帮忙上了岸。然后开始走山路，就是一起翻过了那个山，大概走了两三个多小时吧？我也不知道，反正迷迷糊糊的，我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看时间的，手机、手表什么都没有，我腿受伤了，走得很辛苦，反正好几个小时有的。

（五）

到了意大利，在意大利的街道上，我们走在街道上，真的就像要饭的，衣服、鞋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就被警察发现了，被抓到警察局呆了一天。在警察局里面他就给我们开了一张出境表，让我们在15天之内必须要离开意大利，然后呢，就是拿这个卡，15天的那个出境卡，但是在15天之内可以随便走的，他是不管你的，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15天我们就联系到家人，就跟亲人团聚。

我从国内出发的那个目标是很明确的，因为我那时候跟我先生是，虽然是没有领结婚证，也没有那个什么形式上面的那个，但是父母决定了，我们就是答应了，好像定了亲一样，就是像订婚一样的那种形式，但是还没有结婚的，我是奔着他去的。我跟我老公其实也是很有缘分，我有一个闺蜜，我老公是她的亲戚，因为那时候他也从国外回去嘛，相亲，她就把我介绍给了他，其实挺有缘的，我父母都一下就同意了，我自己也同意了，所以那时候决定了就出国，这是我的目标——意大利

我老公他是15岁的时候就出国了，在意大利时间也比较长了，在那里已经有个自己的工厂。

到意大利已经是年六月初吧，六月初到了意大利啊，然后就在意大利稳定下来了。到了意大利的那段时间的那个生活，我现在想起了可以补充一些，我觉得我公公他这个人虽然人很老实哈，但是我觉得他能承受得了那个，所有的责任他都一个人承担，因为我们当时。五六个人到的时候都没有身份的啊，那时候是意大利，如果打黑工的话是罚老板款的啊，他都不管一切的风险哈，他让我们有时候就是白天他们有身份的人在那里工作，晚上我们就是没有身份的人在那里加班，就分工分开来，白天晚上这样子轮班。

他也冒着很大的风险的，万一要是被警察逮住了，他就会被罚款，而且还会很严重吧，应该是很严重，有一次我记得前面的那个检查的进来了，我们站里面，后来我们就拼了命地逃出去，因为不能在屋里面被逮住，逮住的话，会对那个老板不利，后来我们就从那个后门跑出去，都是那个篱笆呀，什么种的什么东西呀！然后我们就真的是，有时候为了逃跑，为了就是自己能逃脱，不会把这个责任就是说会加重在老板身上，不顾一切的那种，前面是什么路啊什么的哈，都不管了，就拼命往外跑，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就在那里跑，连裤子都被那个树上的刺啊，或者是那个有长刺的植物。把裤子都划破了，但是不管是怎么样，我们都会尽量地去逃。

才一年多不到两年吧，后来我就把身份办好了，身份办好了，在那里就生活就慢慢就好起来了，我觉得我到了意大利，虽然也不觉得特别苦，生活已经是有一个很好的一个环境了，但是跟我们到的时候比，生活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末完待续

玉扣子，本名刘东，原籍甘肃。兰州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本科毕业，曾做病理医生。一九九六年出国到斯洛伐克，在科希策生活至今，从事服装零售。欧中汉学会会员，斯洛伐克华文作家协会副会长，斯洛伐克华侨华人妇女联合会副会长，多瑙书画社副社长，欧华文学会会员。喜欢读书、写作、诵读、厨艺、旅游、画画;喜欢听音乐会、看展览、看剧;兼职语言学校汉语教师。作品散见于欧洲各华文媒体及网络平台；曾在《布达佩斯时报》上开办“七彩石”专栏，主要以当地人文、生活、风景民俗为蓝本的系列作品《老外素描》等；诗作有《让时光了无痕迹》、《故乡》等，年出版散文集《我住在鼴鼠的故乡》。

（本文由欧华新移民作家协会供稿）

摄影：君君作品

书法：北石

编辑：北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