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的远征计划罗杰斯做梦都想不到丹皮尔有多急着离开英格兰。丹皮尔尽管声名远播,事业其实岌岌可危。他率领的“雄鹿”号是一场灾难:那艘重两百九十吨的护卫舰,在回到英格兰的途中沉入海里,丹皮尔和受困船员终于获救时,丹皮尔面临三场军法审判。法庭判决“丹皮尔不适合担任女王陛下任何船只的指挥官”,罚他交出这趟三年旅程的所有薪资。丹皮尔在太平洋的私掠远征途中与副手吵架,失去了船员的敬重,战斗时还躲到自己用床与毯子在后甲板堆成的障碍物后头。此外,他没有好好清理船身,造成两百吨重的“圣乔治”号(St.George)和九十吨重的桨帆船“五港”号(CinquePorts)被蛀虫吞噬,其中一艘船的船员甚至宁愿冒险待在太平洋的无人荒岛上,也不愿继续待在一艘正在分解的船上,最后蛀虫赢了,两艘船都沉了,而且在那之前还发生过一连串叛变,造成大多数船员抛弃自己的船长。丹皮尔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回到家乡,去面对各种指控他指挥不当的官司。罗杰斯对这一切几乎毫不知情,全身心投入丹皮尔的计划:一场到太平洋虏获马尼拉大帆船的私掠远征。最大的挑战是募资。丹皮尔根据经验得知,攻下一艘马尼拉大帆船,至少需要两艘武装齐全的护卫舰,还要有足够的人手组成大型登船队(boardingparty)。派这样的船到太平洋将代价高昂,远超过罗杰斯可提供的资金。他们需要大量储粮与补给品,才能让那艘舰船航行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还必须有可靠又有经验的指挥团队,以在一趟长三四年的旅程中维持纪律。罗杰斯很幸运,他人脉广阔的岳父惠史东爵士刚回到布里斯托尔,而且愿意在城内的商人领袖面前,提出这个大胆的计划。众人完全支持这个计划。市长、前市长、未来的市长、治安官、镇上执事(townclerk),以及布里斯托尔力量庞大的商人事业协会(SocietyofMerchantVenturers)会长全都热情参与,可能与罗杰斯有亲戚关系的友人弗朗西斯·罗杰斯也加入了。这些地方重要人士同意买下布里斯托尔造船厂已经在造的两艘护卫舰,并提供装备。“公爵”号(Duke)是两艘船中较大的一艘,重三百五十吨,配备三十六门炮。“公爵夫人”号(Dutchess)较小,重两百六十吨,配备二十六门大炮。罗杰斯除了出钱投资,还获任命为这趟远征的总指挥,以及“公爵”号船长。另一名投资人是贵族出身的商人史蒂芬·科特尼(StephenCourtney),由他负责指挥“公爵夫人”号。丹皮尔获聘为这趟远征不可或缺的太平洋领航员。其他的船上干部,包括罗杰斯的弟弟约翰,以及“公爵夫人”号副船长爱德华·库克(executiveofficerEdwardCooke)。库克是布里斯托尔商船船长,前一年曾两度遭法国船只袭击。最大的投资人托马斯·多佛医生(Dr.ThomasDover)也随船担任远征主持人(president),这个职位让他对战略性的决定有很大发言权,如要航向何方和攻击谁。多佛是在牛津受教育的医师,绰号是“水银医生”(Dr.Quicksilver),因为他喜欢用汞治疗各式各样的疾病。众船主让他担任医疗长(chiefmedicalofficer)及水手长(captainofthemarines),拥有最终的岸上军事行动决定权。这样的安排令人费解,因为他缺乏军事经验,而且后来的事件还会证明他也缺乏领导才能。罗杰斯不占中立船罗杰斯的远征活动不只使他成为当代名人,还让他留下十八世纪早期私掠船生活唯一的详细记载,可供历史学家研究。罗杰斯和库克两人都为这趟为期三年的旅程,留下详尽、逐日的日记,而且在返航后不久就出书,各自争取读者。再加上其他的信件、文件,两人不仅提供了罗杰斯迈向成熟期时面临指挥挑战的完整面貌,也让人了解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期间,蒂奇、范恩以及其他私掠者要面对的情势。远征队在一七○八年八月一日出发,船上飘扬着大不列颠的国旗。大不列颠这个词出现在一七○七年,当时英格兰与苏格兰联合成一个国家。罗杰斯必须改造船只样式、储备补给,以及招募船员,不得不在爱尔兰待上一个月。他们以三百三十三人的编制离开爱尔兰,其中三分之一是爱尔兰人、丹麦人、荷兰人及其他外国人。船上很快就召开远征会议,讨论一个重要问题:他们的储酒不足,而且缺少通过德雷克海峡那艰困旅程时所需的御寒衣物。罗杰斯认为酒的问题比较严重,“好酒对水手来说比衣物好”,因此,会议决定在马德拉(Madeira)停留,囤积岛上的同名酒。航程途中,在罗杰斯拒绝掳走中立的瑞典船只后,“公爵”号的大批船员因而叛变。从船员的角度来看,这个决定剥夺了他们的战利品。“公爵”号指挥官拿出火枪与弯刀,彻夜控制后甲板,并在早上时设法拿下了叛变船员的首领。许多船长会处决叛变者,但罗杰斯知道,制造恐惧并不是赢得船员忠诚的最佳方式。他把带头的人关起来,并对主要煽动者“好好鞭打了一顿”,然后请路经的船只送他们回英格兰。剩下的人只处以轻微责罚,如罚款或减少口粮配给,然后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回到岗位上。罗杰斯甚至不怕麻烦地和全体船员讲话,解释占领中立船实属不智,他告诉大家,这很可能惹来官司。这些处置瓦解了叛变者的决心,不过“公爵”号的气氛依旧紧绷了数天。罗杰斯在日记里写道,要不是船上的一般指挥官人数增加了一倍,这场叛变可能成功。遇见“鲁滨孙”一七○八年十二月,他们沿着南美的大西洋海岸而下,越往南,天气越冷。罗杰斯让六名裁缝为船员缝制御寒衣物,材料是毛毯、厚布(tradecloth),以及指挥官不要的衣服。他们通过人称“咆哮四十度”(RoaringForties)的高纬度地区时,风势越来越强劲,大浪淹过体积较小的“公爵夫人”号甲板。有时,船队会被跳出水面的鲸鱼,或是大量生机勃勃的海豚围绕。罗杰斯写道,它们“通常跃到水面上极高的地方,白色肚皮朝上”。海上有大量海豹,有时还有企鹅,以及搏击长空的信天翁。一七○九年一月五日,船队进入南极海(SouthernOcean),海浪会一下子升高至三十英尺以上,船上的人甚至感觉到身上血液冲到脚底,接下来一瞬间整个人又被摔到低处,简直像失重一样。风速加大时,船长会让人爬上索具,降下上方船帆,收起下方船帆,以防船帆被拉扯成碎片。在这段时间,“公爵夫人”号突然遭逢不幸。船员放低主桁(mainyard,撑住主帆的十字木头)时,有一端突然滑落,造成部分大帆掉进海里。以“公爵夫人”号航行的速度,船帆就像一个巨大的船锚猛力拉扯左舷,让寒冰似的灰色海水顺势灌进主甲板。科特尼船长下令松开其他船帆,“公爵夫人”号被抛进风里,船帆像旗帜般抖动,船头面对着高塔般的海浪。库克描述:“看到‘公爵夫人’号恐怖的进水量,我们以为下一秒就会沉船了。”船员稳住主帆,科特尼让船转向,船尾对着咆哮飓风,整艘船开始快速往南飘去,奔向当时尚无人发现的南极大陆。“公爵”号上的罗杰斯目睹这一切后,跟着“公爵夫人”号,一路深入丹皮尔警告过的布满冰山及浮冰的南方海域,心中越来越不安。晚上九点时,春日太阳依旧高挂在地平线,“公爵夫人”号上筋疲力尽的船员走下大船舱,准备吃晚餐。他们的食物正要端上来,一个巨浪重击船尾,打碎了窗户,所有东西包括人和其他物品在内,统统向前飞过整艘船。库克相信,要是当时船舱内墙被海浪冲毁,所有人都会淹死在浸水的船舱里。一名指挥官的剑甚至刺穿库克一名仆人的吊床,幸好那名仆人当时不在。最后,奇迹般地只有两人受伤,但船的整个中段都是水,所有衣物、被褥、货物全都浸在冰冷的海水里。不知道为什么,“公爵夫人”号居然可以好好地浮在水上,撑过了这一晚。早上,风浪逐渐退去,罗杰斯与丹皮尔从“公爵”号划小船过来,发现船员“处于有秩序的困境中”,他们忙着把水排出货舱,并把部分重炮转移到较低处,以减轻船只上方的重量。“公爵夫人”号的船桅与索具上,包裹着准备被冰冷海风吹干的湿衣服、湿被褥,以及湿吊床。两名船长都认为,船被推到南纬六十二度(几乎进入南极),微微擦过已知人类足迹的最南端。这一天结束时,他们掉头往西北方走,在另一阵德雷克海峡强风中,强行前往太平洋。他们万分狼狈地离开南极驶向温暖的南半球春天时,船员开始病倒了。有的船员因为穿着湿透或冰冻的衣服好几天而染病,有的则遭到坏血病袭击。坏血病是水手最害怕的疾病,病因是缺乏维生素C。据说在航海时代,坏血病带走的水手性命,多过其他所有原因的总和。船员的身体一旦缺乏维生素C,就无法维持结缔组织,导致牙龈发黑软烂、牙齿脱落、鳞屑状皮肤出现瘀青。到最后,虚弱的水手躺在吊床上奄奄一息时,早先骨折的骨头无法痊愈,旧疤破开再度成为伤口。大部分船员相信,这种病是因为穿着冰湿衣物造成的,但罗杰斯与多佛注意到,这与长期海上旅程缺乏新鲜蔬果有关。在皇家海军还无法治疗这种疾病时,罗杰斯已经在船上囤积富含维生素C的酸橙。现在,酸橙吃光了,他们必须尽快取得新鲜农产品。“公爵”号上的约翰·凡尔(JohnVeal)在一月七日成了第一个死去的人,他们把他葬在德雷克海峡。丹皮尔从先前的航海历练中,得知有一处避风港,就是位于海岸四百英里外的胡安费尔南德斯(JuanFernández)无人岛,他们可以在那里取得充足的补给,又不会惊动当时在智利的西班牙人。在一月三十一日,他们见到胡安费尔南德斯的V形山峰时,三十多人还生着病,七个人已经死掉了。岸边的营火让众人吓了一跳,那意味着西班牙船只正在造访这座远方小岛。隔天早上,“公爵”号与“公爵夫人”号驶进港口入口,枪炮准备就绪,不过港口却没有人。罗杰斯让船在岸边一英里处下锚,急着取得补给的多佛医生率领登陆队乘着小船上岸。他们在靠近海滩时,被一个人吓了一跳,那人穿着山羊皮,挥舞着一块白布,兴奋地用英语对着他们大吼大叫。这个随后获救的人是船难生还者亚历山大·塞尔科克(AlexanderSelkirk),他的故事后来成了笛福写下《鲁滨孙漂流记》(RobinsonCrusoe)的灵感源泉。船难生还者加入远征从一七○四年下半年开始,塞尔科克就困在胡安费尔南德斯岛了,历时四年又四个月,当时丹皮尔在他运气不好的私掠任务中曾经路过这一带。塞尔科克是苏格兰人,曾是与丹皮尔同行舰船“五港”号上的副手。这艘船的船长与指挥官对司令的领导失去信心,自行离开。不幸的是,当时“五港”号的船身已长满船蛆,船在胡安费尔南德斯岛停留以便取得饮水与新鲜食物时,年轻的塞尔科克决定留下:他宁愿冒险待在岛上,也不要乘着一艘摇摇欲坠的船试图横越太平洋。依据塞尔科克对罗杰斯的详尽叙述,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处于深深的绝望之中,每天扫视地平线,期待着从未出现的友善船只。渐渐地,他适应了自己的独居世界。岛上是数百只山羊的家,在西班牙人放弃他们敷衍的殖民尝试后,它们是那些被留下来的动物的后代。后来,塞尔科克学会追赶与赤手空拳地抓住那些羊,盖了两间小屋,墙壁是山羊皮,屋顶是草。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是他起居的地方。他在屋内读圣经,唱圣歌,以及对抗趁他睡觉时啃食他脚趾的成群老鼠。塞尔科克靠着喂食与亲近岛上的许多野猫,击败了那群啮齿类动物,他的小屋旁有上百只猫闲晃着。塞尔科克为了预防意外与疾病造成的缺粮,设法驯服了几只山羊。他亲手养大那些羊,有时还会在孤单的小屋里和那些羊跳舞。衣服磨破时,他借助一把刀和一根旧钉子,用羊皮缝制新衣,并让脚上长茧来代替鞋子。他很少生病,吃着健康的芜菁、山羊肉、小龙虾与野生包心菜。有一次,他差点没能避开一支西班牙登陆队。他躲在树上,追捕者就在下面小便,但没注意到他就在上头。虽然塞尔科克很兴奋地和罗杰斯的船员打招呼,但发现从前的司令丹皮尔也在船上服务之后,便不愿意加入他们。库克写道,塞尔科克非常不信任丹皮尔,甚至“宁愿选择继续活在孤寂中,也不愿意和(丹皮尔)一起走,直到得知这趟远征不是由他指挥才同意随行”。多佛医生和登陆队向这位落难者保证,要是他在船上生活不满意,他们就会载他回岛上。塞尔科克帮忙捕捉小龙虾报答众人,把小龙虾堆到船上,接着,众人把他载到“公爵”号上。罗杰斯说自己第一次见到塞尔科克时,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比山羊皮原本的主人还野蛮。他在日记上写道:“他第一次登上我们的船时,因为太久没用,忘掉了许多母语,我们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说话似乎只有片段。”“我们给了他一点酒,但他不愿意碰,上船后只肯喝水。他花了点时间,才适应我们的饮食。”一开始时,塞尔科克非常健康,精神很好,但罗杰斯注意到,“这个人开始接受我们习惯的饮食和生活时,虽然还是清醒的,却丧失了大部分的精力与灵活度”。远征队在岛上停留十二天,在岸边搭起了帐篷,生病的人在绿色蔬菜和塞尔科克特制山羊汤的照料下,恢复了健康;五十名病患中,只有两人死去。罗杰斯住在海滩上一顶帐篷里,监督索具、桶与船帆的修复。塞尔科克一天抓三四只羊;数千只海豹与海狮懒洋洋地躺在岸边,船上指挥官则射杀了其中几只。罗杰斯写道:“在岸边修理索具的船员吃小海豹,不想吃船上的食物。他们说小海豹和英格兰羔羊一样美味,虽然以我个人来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吃英格兰羔羊。”塞尔科克最后决定,自己喜欢众人的陪伴,因此愿意担任副手,加入远征。二月十三日那天,他帮忙把最后的木材、水桶、刚腌好的鱼放上船,并向岛屿之家道别。攻下瘟疫城:瓜亚基尔接下来的那个月令人沮丧。在秘鲁海岸的烈阳下,私掠船徘徊了好几个星期,但一艘船都没看到。罗杰斯很担心,船员越来越阴郁;更糟糕的是,有些人又开始出现坏血病的症状。“公爵夫人”号上有一个男孩,从后桅摔下时弄断了腿,躺在吊床上呜咽,让气氛更是雪上加霜。罗杰斯手下负责瞭望的船员,一直到三月十六日下午才看到一艘船,而且还是个蹩脚的战利品:一艘载重五十磅的十六吨沿岸贸易三桅船(bark),船上有七名船员,以及八名黑奴与印加奴隶。罗杰斯的押解队拿下了那艘船,罗杰斯给了它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开始”号(Beginning)。在那之后,战利品终于源源不断。罗杰斯带领的船队,以秘鲁海岸三十英里外覆盖着鸟粪的罗伯斯荒岛(LobosIslands)为基地,虏获四艘西班牙船只,其中一艘重达五百吨,而且载着罗杰斯熟悉的货物:奴隶。奴隶共有七十三人,大多是妇孺,他们的名字后来写在这场远征的账目上。账目根据性别与类别仔细整理过:有两个“有用的男人”,就是水手雅各布(Jacob)与宽希(Quasshee);还有两个女婴,特瑞莎(Teresia)与茉莉(Molly)。在罗伯斯岛的臭气之中,罗杰斯现在掌管着一支小有规模的船队和越来越多的囚犯与奴隶,而且他们未开一枪,就拿下这些东西了。远征队现在要养两百名俘虏,储水迅速减少。罗杰斯知道,他们得去一趟大陆。私掠船召开指挥官会议,众人同意既然要暴露行踪,干脆就出其不意,顺便攻击那些富裕的城镇。他们选中了造船港瓜亚基尔(Guayaquil),位于今天的厄瓜多尔,丹皮尔曾在一六八四年时以加勒比海盗的身份劫掠过。不过,他们在途中顺道追逐一艘大型的法国船只,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罗杰斯的弟弟约翰头部中弹身亡,让罗杰斯感到“无法言喻的忧伤”,唯一的安慰是法国制造的战利船“恩典港”号(HavredeGrace)。这艘船载着“大量珍珠”、七十四名奴隶,以及几名富有的西班牙乘客。这让罗杰斯的船员士气大振。瓜亚基尔的包围战,则是一场错误百出的喜剧。进攻者趁夜划着小船到瓜亚河(GuayaRiver),大船则留在河口外。罗杰斯、多佛、科特尼各自带着一个六十五人的小队,多佛既是水手长,也是所有人的指挥官。众人花了两个晚上靠近城市,中间的白天则躲在大批蚊子出没的红树林里。抵达城市时,他们将一阵节日庆祝声误认成守军的欢呼声。罗杰斯建议立刻攻击,但多佛认为应该在红树林里多躲一天。接下来的傍晚,多佛坚持应该与西班牙人交涉,造成这一行人完全失去了出其不意的优势。瓜亚基尔总督堂耶罗尼莫·波萨-索里斯-帕阙哥(DonJeronimoBosaySolisyPacheco)对要不要付赎金这件事,犹豫了好几天。在此期间,他的部属已经把价值十万英镑左右的贵重物品疏散到别处去了。最后,罗杰斯再也受不了医生和总督,他夺下了指挥权并对城内发动攻击,只损失两个人,就攻下了瓜亚基尔。不过,瓜亚基尔大部分的贵重物品都已经被偷偷运走了,私掠者只找到笨重的货物与酒桶。大部分人都醉了,他们寻找可以劫掠的物品,挖出教堂墓地的尸体,浑然不知瓜亚基尔才刚遭逢黑死病(bubonicplague)。水手劫掠尸体时,让自己暴露在黑死病的威胁之中。与此同时,罗杰斯与指挥官们享受着总督耶罗尼莫的盛宴款待,最后总督以两万六千八百一十比索(六千七百零三英镑)赎回自己的城。如果当初罗杰斯一行人抓住了更恰当的进攻时机,他们可以得到的赎金会远远超过这个数。这场袭击的所有庆功宴,一下子就结束了。一七○九年五月十日,也就是抵达海上两天后,罗杰斯的人开始大量病倒。一个星期之内,一百四十个人染上疫病并有两人死亡。船队停留的岩石小岛难以寻获水源,其中一艘战利船的船员还差点没能遏制奴隶叛变。到了六月十四日,他们抵达哥伦比亚那已经现代化的高格纳(Gorgona)避风岛时,罗杰斯与科特尼也都染病了,船上有六个人死亡。众人在高格纳岛上待了六个星期养病。在这段时间,船员清理与修复船只,帮“恩典港”号装上新帆、索具与武器,并取得赎金,将部分战利船交还给原来的船长。几名奴隶被卖给乘着独木舟而来的地方商人,两名黑人男孩交给库克及另一位指挥官,当成他们勇敢袭击“恩典港”号的奖赏。一名不幸的黑人女孩被交给了一名好色的西班牙神父,以感谢他帮助私掠船交易货物。罗杰斯写道,他确信这名神父“将因她而破戒,以教堂的放纵洗去原罪”。大部分感染瘟疫的船员,都在岸上的帐篷里养病,但士气并没有改善。其实,船员认为罗杰斯与指挥官骗了他们;有六十名船员签署了一份文件,宣布除非战利品以更公平的方式分配,否则他们将不再工作。他们可能是受到埃弗里故事的感染,觉得船员只拿一份时,罗杰斯不该拿十四份。但罗杰斯与科特尼已经放弃部分权利了,要是按照一般做法,战利船船长舱房里搜到的全部战利品,原本都应该属于他们。罗杰斯认为放弃这个权利,已经砍掉了他们九成的个人获利,现在还被迫增加船员的分赃比例。雪上加霜的是,指挥官们还争论在瓜亚基尔时,谁原本应该做什么。情势显然十分紧张,罗杰斯因而不得不强迫众人以圣经起誓,要是发生战斗的话,每个人都会伸出援手。这群私掠者在心神不宁的休战中,于一七○九年八月初离开高格纳,十一月初抵达下加利福尼亚外海,等候马尼拉大帆船抵达。几个星期过去了,饮水和食物逐渐减少,指挥官们担心他们可能无法横越七千英里,进而抵达关岛。“公爵”号与“恩典港”号满是船蛆,正在漏水,每过一天,似乎就越不可能完成长途的横渡太平洋之旅。十二月二十日,指挥官们决定放弃,趁着还能回家前回家。罗杰斯在日记里写道:“我们看起来全都极度忧郁与心灰意冷。”正当船队准备打道回府时,西方海平面上出现了一艘船:一艘大型、多桅、从遥远的马尼拉方向而来的船。罗杰斯受炮击负伤船员彻夜未眠,替“公爵”号与“公爵夫人”号做好准备。他们在漆黑之中,朝着那艘大帆船驶去。破晓时,那艘西班牙船离“公爵”号船头只有三英里,“公爵夫人”号则在黑夜之中超过了猎物,必须返回航行一英里。罗杰斯望着那艘西班牙船,发现“公爵”号也许可以独自拿下它。“化身”号(NuestraSe?oradelaIncarnaciónDisenganio)不是一艘寻常的大帆船,而是有着二十门炮的重达四百五十吨的全帆船(ship-riggedvessel),罗杰斯在甲板上替船员放了一桶热巧克力。“化身”号的炮弹在海上溅起水花时,众人拿着抚慰人心的饮品祈祷。罗杰斯命令“公爵”号并排停在在西班牙船旁边,然后下令开火。大炮一次又一次地发射,船身震动。“化身”号的大炮开炮回击。一颗火枪子弹射进罗杰斯左脸颊,震穿他的大部分上颚,几颗牙齿落在甲板上。罗杰斯躺在越散越开的血泊之中时,看见敌人突起的前甲板经过面前围栏。他试着大声下令,但太过疼痛,喊不出声音。因此,他改在一片小纸片上草草写下命令,“公爵”号依令大幅度转身,驶到“化身”号船首斜桅前方,然后给出致命的一击。“化身”号上于法国出生的船长肖恩·皮区伯帝(JeanPichberty)降旗投降,让这群英国人爬上他们的最大战利品。皮区伯帝船长给了劫持者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消息:那一年,有两艘宝船离开马尼拉,而“化身”号比另一艘船小许多。另一艘宝船是装备齐全的“贝哥纳”号(NuestraSe?oradeBego?a),重达九百吨的巨无霸,拥有两层大炮甲板,而且载着大量的东方奢侈品。罗杰斯再度以纸笔下令,要船队护送“化身”号,到他们先前当作基地的下加利福尼亚隐秘港口,并要指挥官们准备拦截“贝哥纳”号。接下来,罗杰斯退回自己的舱房;他的脸和喉咙肿胀成怪异的模样,几乎无法喝下东西。这时候,他还尚未发现一颗西班牙火枪子弹正深深嵌在他的口腔顶,同僚试图说服他待在“化身”号上,让其他人去找“贝哥纳”号,但他拒绝离开“公爵”号。“贝哥纳”号出现在地平线时,“公爵”号的船员还在修复圣诞节那天被“化身”号造成的船身破坏。那天傍晚,罗杰斯让“公爵”号驶出港口时,“公爵夫人”号与“恩典港”号已经出港好几英里,在逼近巨大的“贝哥纳”号了。罗杰斯一整晚看着船上大炮互相猛攻,早上时他看见“公爵夫人”号遭受严重打击,船桅毁损,索具也东倒西歪。那天下午,罗杰斯看着“公爵夫人”号和“恩典港”号与大帆船交战数小时,最终只能再度撤退。“公爵”号直到二十七日下午很迟的时候,才赶上这场战斗。三艘私掠船会合后,包围“贝哥纳”号,以大炮猛攻,其间有一块木头碎片,撕裂了罗杰斯左脚,造成他的脚跟骨头刺出,失去了半个脚踝。率领“恩典港”号的库克,估算船队对着“贝哥纳”号发射了三百枚炮弹和五十轮摧毁船帆栏杆的射击,但六磅重的炮弹对“贝哥纳”号坚若磐石的厚重船身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库克感叹道:“打这艘船,就像在打有五十门大炮的城堡。”“贝哥纳”号的重炮重创了英国船,让船身千疮百孔,死伤三十三人。几艘私掠船在弹药不足的情况下,被迫承认自己的实力不如对手,放“贝哥纳”号继续驶向阿卡普尔科。现在,无法说话也无法走路的罗杰斯,也只好让船队准备远航返乡了。出版航海日志众人又花了二十二个月才回到英格兰,而且在这段时间,指挥官之间的关系恶化。他们彼此争斗,抢夺着“化身”号的指挥权,因为后来发现,这艘装着满满的丝绸、香料、珠宝、银子和其他奇珍异宝的船,价值超过十万英镑。不可思议的是,科特尼与库克愿意让多佛医生指挥这艘船。依旧疼痛难耐的罗杰斯召集其他指挥官,挡下这个任命,宣称多佛“完全缺乏担任这个职位的能力”。在接下来的“纸笔战”中,指挥官们同意让步。塞尔科克与其他人是实际操作“化身”号的人,而多佛则拥有主船长(ChiefCaptain)这个仪式性的头衔。这场冲突之后,罗杰斯树立了一些心怀仇恨的敌人。一七一○年六月底,众人抵达荷兰东印度(DutchEastIndies)首都巴达维亚(Batavia,就是现今的印度尼西亚雅加达),这是一年半以来,他们第一次抵达友好的港口。众人清理了“公爵”号、“公爵夫人”号、“化身”号越来越糟的船身,并用报废价格卖掉如今满是蛀虫的“恩典港”号。多佛派的科特尼与其他几个指挥官,接下来会宣称“公爵”号依旧严重漏水,需要更换新龙骨,并指控罗杰斯拒绝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还怀疑罗杰斯怀着航向纽芬兰或巴西的“秘密阴谋”,想要走私东印度货物。这是一项严重的指控,因为英国东印度公司(BritishEastIndiaCompany)拥有全英国与东南亚交易的合法垄断权。他们表示,与强大的东印度公司做对,“可能危及”这趟远征。许多船员开始相信罗杰斯偷走了大量金银珠宝,并藏在巴达维亚,尽管这件事似乎不太可能发生,而且也不符合罗杰斯的性格。我们确实知道的是,罗杰斯在巴达维亚待了六个月,其间动了手术治疗脚后跟,移除上口腔的火枪子弹。此外,他也密切监督采购返乡必需品,避免和东印度公司有任何瓜葛。但即使有这些预防措施,也无法帮助布里斯托尔人,让他们免于东印度公司董事无法满足的贪欲。一七一一年十月十四日,这三艘船终于在泰晤士河下锚时,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正等着它们,宣称这几艘私掠船在巴达维亚购买必需品时,侵害了东印度公司的垄断权。他们扣押已因伦敦报纸而出名的大“阿卡普尔科船”,并让私掠船船主卷入冗长的官司诉讼。最后,十四万七千九百七十五英镑的收益中有六千多英镑付给了东印度公司董事。费用被扣除后,每个船主都拿走双倍于投资的钱。罗杰斯脸毁容、脚重伤、弟弟死了,最后大约拿到一千六百英镑,而且其中的大部分大概都拿去付了家人在布里斯托尔欠下的债。许多船员则一毛钱都没拿到,“公爵”号与“公爵夫人”号一抵达伦敦,他们就被皇家海军的强征队抓上船。罗杰斯回到布里斯托尔妻儿身边疗伤,准备出版自己的日志。他的环球之旅与成功拿下马尼拉大帆船的事迹,让他成为全国性的英雄,却也让他残废、遭受冤屈,而且跟三年前离家时相比,也没有增加多少财富。飓风袭击罗杰斯并不是唯一一个在一七一二年夏天休息的人。在大西洋对岸的牙买加,蒂奇与范恩目睹了许多更糟糕的情景:一七一二年八月二十八日,牙买加遇到史上最强大飓风的袭击。关于范恩这个人,我们知道他三件事: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期间,他定居在罗亚尔港;他是专业水手;而且他结识了即将恶名昭彰的亨利·詹宁斯船长。在八月时一个致命的晚上,风向突然由北转南,那天范恩很可能登上了詹宁斯船长四门炮的单桅帆船“钻石”号(Diamond)。那艘船下锚在罗亚尔港数百艘船之中。由于港口实施禁运,罗亚尔港那天傍晚特别拥挤;人们预测法国人即将来袭。由于这个缘故,蒂奇大概也在那里,在罗亚尔港岸上休息。当时的罗亚尔港里,还有伦敦奴隶船船长劳伦斯·普林斯(LawrencePrince),以及马萨诸塞商船主人威廉·怀尔(WilliamWyer),两人终有一天将与海盗起冲突。詹宁斯是已经建立名声且“拥有一定地位与财产”的牙买加商船船长,指挥着一艘现在货舱空空如也的船。在长达好几个星期的禁运期里,不论船上原本载了什么货物,现在已经全都卸下来了。暴风雨大约在晚上八点时到来,那是“一场有闪电、有风、有雨、没有雷声的强烈飓风”,吹倒树木,夷平房屋仓库,弄翻糖场,摧毁整片甘蔗田。房子、医院和金斯敦主教堂半崩塌时,几个待在岸上的人丢了性命,但最大的惨剧发生在外头的港口。至少有五十四艘船沉没、翻覆或被吹上岸,包括单桅战舰“牙买加”号(HMSJamaica)和奴隶船“约瑟夫战舰”号(JosephGalley)。后者的全部船员和被锁在船上的一百零七名奴隶,全数丧命。怀尔船长的奴隶船“安战舰”号(AnnGalley)被暴风雨弄沉时,他人在陆地上,船上一百名奴隶及二十八名船员溺死了一半。普林斯失去了由他指挥的双桅帆船“冒险”号(Adventure),詹宁斯也一样,不过他们两个并没有损失任何人员。隔天早上出太阳时,海滩与盐沼上布满断桅船只,以及数十具尸体。除了奴隶外,约有四百名船员丧命。接下来几个星期,詹宁斯、范恩、蒂奇及其他船员清点损失时,一艘船带着戏剧性的欧洲消息抵达:安妮女王已经宣布和法国、西班牙停战。战争结束了,那意味着由私掠者源源不绝带进牙买加的财富与劫掠品也将终结。牙买加商船队大多四分五裂地搁浅在岸边,数百名船员失去工作,他们必须想办法在金斯敦的废墟中养活自己。讽刺的是,日后的另一场飓风,将带给他们只有战时私掠船才敢梦想得到的巨大财富。第四章和平(一七一三~一七一五年)一七一三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了,成千上万的水手一夕之间失业。历时十二年的世界大战让英国皇家海军破产,军队一下子被遣散,船舰也被封存了,将近四分之三的人员被扫地出门。《乌得勒支和约》(PeaceofUtrecht)签署后的二十四个月期间,共有超过三万六千人被迫离开军队。私掠船委任状不再有任何价值,船主被迫绑住自己的战舰,把船员驱逐到英格兰与美洲码头上。每个港口都有数千名水手乞求着工作,商船船长因而得以对半砍掉他们的薪水;幸运找到工作的人,必须靠着一个月二十二至二十八先令(一点一镑至一点四镑)过活。对于在西印度群岛找到工作的英国水手来说,和平没有为他们带来安全。西班牙的海岸巡防船(guardascostas)依旧追捕着往返牙买加的英国船只,只要在船上找到一枚西班牙钱币,就宣称它们是走私船,只不过西班牙永远会找到“违法”钱币,因为英国所有的加勒比海殖民地实际上都是以西班牙钱币为交易货币的。和平时期的开头两年,三十八艘牙买加船只遭到扣押,船主花了近七万六千英镑赎回。船员如果反抗,西班牙巡防船通常会杀掉几个人作为报复,剩下的人则会在古巴监狱待上几个月到几年的时间。牙买加总督回忆起往事说:“海上变得比战争时期还危险。”几个月过去后,罗亚尔港的街道、客栈、民宿将会挤满愤怒的穷困水手。蒙受重大损失的商人不再派出那么多船只,水手的工作随之减少。被捕的水手在肉体上遭西班牙人虐待,财务上则被雇主压榨,而且有些人被抓到不止一次。雇主为了减少损失,在水手入狱期间是不付给他们薪水的。一位居民后来回忆道:“怨恨加上缺乏工作机会,的确是造成某种人生道路的动机。我认为,要是大多数人曾获补偿或接受过任何合法的援助方式,他们是不会走上那条路的。”本杰明·霍尼戈会是第一批走上这条“某种人生道路”的人。他的身边带着蒂奇,他们在战争时期都待过牙买加私掠船,现在这两人则一同困在罗亚尔港港口。一七一三年夏天,他们觉得自己受够了贫穷与西班牙巡防船。霍尼戈跟几个以前船上工作的同伴与酒友在一起时,提议大家结合各自的本领摆脱贫困和西班牙巡防船:他们应该再度攻击西班牙船只,这样既可以报复,又可以让自己致富。重操旧业很简单,只需要一条小船、几名好手和一个可以展开掠夺的安全巢穴;而霍尼戈知道合适的地点在哪里。每一个牙买加人都知道,巴哈马群岛是完美的加勒比海盗基地。这个拥有七百座小岛的群岛西侧靠近佛罗里达海峡,也就是南美、墨西哥、大安的列斯群岛(GreaterAntilles,包括西属古巴、英属牙买加,以及法国新殖民地伊斯帕尼奥拉岛),是每一艘前往欧洲的船只必经的主要航道。如果想抵达北美东岸殖民地或乘着贸易风返回欧洲,出海的船只没有太多选择,只能经过这条航道。海盗可以躲在迷宫般的岛屿,利用上百个少有人知道的下锚处,取得饮水与新鲜水果,并在那里清理与修复船只,还可以安全分赃。除非船上有经验丰富的巴哈马领航员,否则没有人胆敢跟着海盗进入那些小岛之间的狭窄航道。身处数百座地势低矮的迷你沙岛,很容易就会迷路,并且不小心撞上尖锐的暗礁和地图上看不到的浅滩。更重要的是,严格来说,攻击西班牙人是违法的,只不过巴哈马并没有政府,而且从一七○三年七月的法西侵略(Franco-Spanishinvasion)后就再也没有了。因此,在首度出现和平的一七一三年晚夏,霍尼戈便与一小群追随者离开罗亚尔港,往北航行四百五十英里,通过古巴与伊斯帕尼奥拉岛之间的海域,进入布满珊瑚的巴哈马群岛迷宫。西班牙与法国在战争期间,四度袭击新普罗维登斯岛,把拿骚夷为平地,破坏堡垒和大炮,带走总督及岛上的大多数非洲奴隶,迫使剩下的人口迁到树林,最后大多数幸存者抛下那座岛,只有少数几个殖民者留了下来。依据居民约翰·葛雷福(JohnGraves)的说法,那些人大多“散居在小屋里,一碰上任何攻击,就会立刻逃进树林”。第一次袭击的消息传回伦敦时,拥有巴哈马的贵族任命爱德华·博区(EdwardBirch)为新总督,派他横渡大西洋,在有如一片死水的殖民地上,建立了新秩序。博区在一七○四年一月抵达时,发现新普罗维登斯岛空无一人。依据当时历史学家约翰·欧德米克森(JohnOldmixon)的说法,博区“没有花那个力气打开自己的委任状”,他在当地停留三四个月,睡在树林里,然后就让自己的“政府”自求多福了。九年之后,事情并没有多大改变。霍尼戈和同伴踏上拿骚海滩时,没有看到城镇,只看到一堆东倒西歪的建筑物,当中长出矮树丛。热带植物攀附着一间烧到只剩下骨架的教堂,以及四分之一个世纪前特罗特总督建造的碉堡。整座岛大约只有不到三十个家庭,他们住在肮脏小屋与原始房屋中,勉强度日的方式是捕鱼、砍树,或是捡拾不幸在岛上危险海岸失事的船只龙骨。霍尼戈仔细环顾四周,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这群人由“俭”开始。霍尼戈及其他人建造或“取得”三艘称为“轻舟”(佩利亚加船,periagua/canoe)的大型木船。这种船足以载运三十人与足够的货物,有几排桨及一组纵向帆(fore-and-aftriggedsail),有能力进行小型海上劫掠,不但轻巧能直接划进风里虏获或逃离横向帆船,而且吃水浅,可以划过或扬帆航过浅滩、珊瑚上方及其他危险之地,逃离可能的追捕者。霍尼戈的部众带着水手刀、火枪、长矛、棍棒,可以轻松胜过船员不多的单桅贸易船,或是偏远地区的西班牙/法国大农场的工头。古巴在南方一百七十五英里,西属佛罗里达在西边一百六十英里,法属伊斯帕尼奥拉岛在东南方四百英里,这个小型海盗帮占据着袭击战时敌人的绝佳地理位置。众人将自己分成三队,一队有二十五人与一艘轻舟。霍尼戈带领一队,生平不详的约翰·韦斯特(JohnWest)带一队,野心勃勃、拥有贸易头脑的年轻水手约翰·寇克兰(JohnCockram)也带了一队。在接下来的六个月,他们袭击小型西班牙贸易船,以及从佛罗里达海峡到古巴海岸一带的孤立蔗糖大农场。霍尼戈队回到拿骚时,满载着来自中欧西里西亚(Silesia)、普鲁士的昂贵亚麻布;寇克兰队带回亚洲绸缎、铜、朗姆酒、糖,以及银币,全都是从佛罗里达和其他地方外海上的西班牙船舰上抢来的;韦斯特则带回从古巴大农场中偷走的十四名非洲奴隶。海盗一共带了价值一万三千一百七十五英镑的货物,回到满目疮痍的拿骚,该数目等同于整个百慕大殖民地年度进口值的十倍。初出茅庐的海盗帮需要有人帮忙把抢来的货物卖出去,最好可以不要一路航行到远方的牙买加,因为那里的官员可能以法律要挟,要求分一杯羹。幸运的是,海盗似乎在相对稳定的哈勃岛(HarbourIsland)殖民地找到了现成买家。该地位于拿骚北方五十英里,约有两百人。岛上最大、最富裕的地主兼商人理查德·汤普森(RichardThompson),对买卖拿骚海盗的货物没什么顾忌,也对迫害巴哈马人的西班牙人没有太大的同情心。他和寇克兰似乎一拍即合。其实,一七一四年三月,寇克兰还娶了他的女儿,心满意足地和妻子一起住在伊柳塞拉岛;这个岛邻近哈勃岛,面积较大,但开发程度也较低。汤普森甚至让女婿掌管旗下一艘单桅贸易船,派他到荷兰香料岛古拉索做走私勾当。该地位于一千英里外,拥有大量可萃取珍贵红色染料的彩木(brasiletto)。据推测,汤普森买下了大部分的海盗货物,不久后,他与寇克兰会领导海盗黄金年代的黑市交易。一七一四年晚冬,新普罗维登斯岛开始谣传,说哈瓦那的西班牙当局准备对岛上进行报复性劫掠。海盗彼此商量了一下,决定分赃,把如今价值六万英镑的财富分配妥当,再分道扬镳。韦斯特及许多小海盗似乎选择退出,四散到牙买加及其他地带。有几个海盗留在巴哈马群岛,霍尼戈就是其中之一。他加入寇克兰及其他人,一起待在相对安全的哈勃岛,岛上有着可靠、容易防守的港口,以及一排大炮。蒂奇很可能也和他们一起蛰伏着,等待西班牙人的怒气消散。口传历史可信度高《乌得勒支和约》也让贝勒米丢了工作。依据三百年前的口传历史,他在一七一四年或一七一五年年初前往马萨诸塞的伊斯坦(Eastham),该地位于鳕鱼角的最外围处。没有文献可以证实相关事件,不过外角(OuterCape)的人自大海盗时代就述说着差不多的故事,而且也没有证据指向相反的版本。其实,我们现在的确拥有的证据也令人兴奋地符合外角人的传说。伊斯坦一带的家庭与英格兰西郡有着密切的关联,据信贝勒米就是那里人,而且部分人士的姓氏与家谱显示,他们可能是贝勒米的母族亲戚。更重要的是,传说中的主要人物,也就是故事指向的人物,其实也真实存在,他们的生活细节符合鳕鱼角的民间传统。波士顿成消息流通中心贝勒米很可能在一七一三到一七一五年年初之间抵达波士顿。大部分入境船只都在波士顿通关,然后前进到其他新英格兰港口。波士顿有一万人,是英属北美的最大城市,也是美洲东岸大多数跨大西洋贸易会路经的港口。城市从港口中心兴起,在灯塔山(BeaconHill)山脚下,立着由大量砖头及隔板(clapboard)盖成的建筑物,山顶则立着与山同名的灯塔桅(beaconmast)。贝勒米的船可能从长码头(LongWharf)进港,这个新盖好的码头伸入港口一千六百英尺,可以让三十艘远洋船同时停留,水深也足以让船只在任何潮汐状态下,直接卸货到码头,光是这点,就胜过波士顿的其他入口了。城市建在丘陵起伏的半岛上,半岛长两英里,宽半英里,以一块又低又窄的狭长土地与大陆连接,暴风与大潮时,那片连接处就会浸在水中。从半岛上的波士顿到罗克斯伯里(Roxbury)的路况永远是那么危险,不少人会在迷雾或黑暗中溺死。当时还没有桥梁,因此,除了摆渡在查尔斯河(CharlesRiver)河口的三艘渡船外,长码头是城市的前门。贝勒米踏进这道门,经过一路的仓库,即将走上国王街(KingStreet)。一七一五年北美东部造访者一踏上波士顿刚铺好的街道,就会知道自己抵达了一座文化气息特别浓厚的城市。贝勒米如果走上半英里路,朝着拥有雄伟钟塔的崭新砖造市镇屋(TownHouse)前进,一路上至少会经过五家印刷厂和十九家书商,包括英属美洲唯一周报《波士顿新闻通讯》(BostonNews-Letter)的销售者尼古拉斯·波恩(NicholasBoone)。假设贝勒米识字,只要他停下脚步阅读《波士顿新闻通讯》,就会得知欧洲及其他殖民地的最新消息,报道人是刚抵达这里的船长与乘客。还有霍尼戈一群人的劫掠活动,贝勒米也可能会看到。《波士顿新闻通讯》让波士顿成为十八世纪美洲的消息流通中心,出版人是这座城市的邮政局局长约翰·坎贝尔(JohnCampbell),他会第一个迎接每星期从纽约远道而来的骑马邮差;在北美大陆从费城到朴次茅斯(Portsmouth)的新兴邮政系统中,这个长达一星期的危险旅程是最长的邮递路程。如果消息关系到波士顿居民,例如海盗攻击,《波士顿新闻通讯》会是大多数人第一个得知消息的地方。如果这份报纸未能吸引贝勒米的目光,他可以看着安德鲁·法尼尔(AndrewFaneuil)那些国王街商店的货物,例如威尼斯丝绸、法国盐,以及其他欧洲上等用品。他更可能顺道造访皇家交易所(RoyalExchange),那是山丘顶一间客栈,以美食美酒出名。他可能会在那里,询问到接下来前往鳕鱼角的最好办法,是朝着马萨诸塞湾(MassachusettsBay)的另一头前进。比林斯盖特海女巫贝勒米是水手,外角可能让他感觉像回到家。该地的主要聚落伊斯坦,到处都是海的踪迹:海风吹拂着小镇,海浪在东边隆隆作响,镇上居民家中的摆设来自一百艘在大西洋海岸出事的船只。而且,并不是所有的船难都属意外,在漆黑的夜晚,船只可能被海滩上提着油灯轻轻摇晃的男人,引到外角荒凉且没有港口的东岸。缺乏经验的船长紧张地航行在危险外角时,可能就这么跟着灯光走,以为那是另一艘船的船尾灯,直到来不及挽救自己的船之后,才会发现错误。当然,这样的欺骗没有目击者,人们稍后在海滩上发现船只时,既没有幸存者,也没有货物。而这样的船只数量非常多。当年的伊斯坦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小岛。诺瑟港(NausetHarbor)区小镇南方有一条湿地小溪,把外角与马萨诸塞的其余地带隔开。湿地提供给牛只充足的健康饲料,这一带很快就以高质量的乳制品闻名。村庄与开阔大西洋之间的东边地带是鬼魅高地,荒凉、缺乏植被,强风吹袭的沙丘突然在吓人的陡峭峭壁上终结,沙子从九十英尺(约二十七米)以上的高度,坠入大西洋海滩。根据外角传说,贝勒米喜欢在一间旅社酒吧逗留。一七一五年春天的某个晚上,他遇见一名十六岁少女,名为玛丽(Mary)或玛丽亚·哈利特(MariaHallett)。贝勒米用航海冒险故事赢得了她的芳心,两人当天晚上便在干草堆上缠绵。在大多数版本里,两人一见钟情,论及婚嫁。但玛丽的父母是富裕农夫,不肯让女儿嫁给一文不名的水手;水手在当时是最低贱的人。愤怒的贝勒米发誓他会发大财,然后回来迎娶他的新娘。贝勒米在一七一五年九月离开后,吓坏的玛丽发现自己怀孕了。据说那年冬天人们在谷仓找到她时,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死婴。伊斯坦道德崇高的人们,也就是那些清教徒的后代,公开鞭打玛丽,把她扔进镇上监狱,等着审判她的杀婴罪。在某些版本的故事里,玛丽在监禁期间发疯,“可能是在恶魔的协助下”逃出监狱,在大西洋海滩上方的荒凉高地过着隐居生活。她在那里游荡,吓唬孩童,一边寻找着贝勒米,一边让恐怖的暴风雨袭击过往水手。她因为这些嗜好,得到“比林斯盖特海女巫”(SeaWitchofBillingsgate)的称号。比林斯盖特是小镇北端从前的名字,也就是今日的威尔夫利特(Wellfleet)。这则经过添油加醋的传说,可能源自历史事件。近年来,历史学家发现,一七一五年的伊斯坦,有一个名叫玛丽亚·哈利特的年轻女孩,她的生平与这则传说有惊人的吻合。历史上的玛丽·哈利特在一七一五年大约二十二岁,是亚茅斯的约翰·哈利特(JohnHallettofYarmouth)之女;哈利特是那一带最富裕的殖民者,不仅当过治安官,也打过印第安战争(IndianWars)。约翰·哈利特和传说中的少女父亲一样,似乎非常在乎财产,曾在父亲过世后因牧场分产问题和兄弟起过非常激烈又旷日持久的争执。一七一五年三月,玛丽的哥哥小约翰·哈利特(JohnHallettJr.)娶了伊斯坦女孩梅西达波·布朗(MehitableBrown),据说梅西达波家里经营大岛客栈(GreatIslandTavern),是一家盖在比林斯盖特、专做水手生意的商家。一七一五年时,排行老六的玛丽很可能和哥哥嫂嫂一起住,帮忙打点厨房、服务酒吧客人,以及打扫出租给水手的楼上房间。此外,记录显示玛丽亚·哈利特一生未婚,在一七五一年四月六十多岁去世时,并无子嗣。美国普罗文斯敦维达远征队博物馆的肯寇,发现玛丽亚·哈利特最后的遗嘱,把所有财产留给还在世的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孩子,指派哥哥小约翰执行她的遗嘱。这表示,尽管发生了一七一五年的事件,两人的关系仍然亲近;当然,前提是那些事件真的发生过。不论玛丽亚·哈利特故事的真相为何,我们确实知道贝勒米在新英格兰时认识了一个人,而且关系维持得较以往几段都来得长。这个人就是银匠保斯葛雷福·威廉姆斯(PaulsgraveWilliams),他们两人相遇之际,威廉姆斯三十九岁,出身有影响力的罗得岛家族,家中有一个老婆及两个幼子。乍看之下,威廉姆斯似乎是最不可能成为海盗的人。他的父亲约翰·威廉姆斯(JohnWilliams)是罗得岛检察总长(attorneygeneral),是极富裕的商人,有时住在波士顿宅邸,有时住在新港(Newport)与布洛克岛(BlockIsland)的房产里。母亲安娜·阿尔科克(AnneAlcock)是英格兰金雀花王朝(Plantagenet)后裔,是一名哈佛医师的女儿。但是,保斯葛雷福选择了罪犯的生活,加入贫穷的水手团体,挣扎着取得他自出生就享有的财富与自由。不过,只要你认识了他的继父,以及知道他孩提时代的邻居,就不会觉得这整个过程听起来完全不合理了。约翰·威廉姆斯死于一六八七年,留下了十一岁的儿子,让背井离乡的苏格兰友人罗伯特·古斯林(RobertGuthrie)执行自己的遗嘱,并成为孩子的监护人。一年半后,古斯林娶了保斯葛雷福的母亲,全家人定居在罗得岛纳拉甘西特湾(NarragansettBay)的布洛克岛地产,这次迁居深深影响了保斯葛雷福的一生。古斯林尚在襁褓时,父亲是有名的苏格兰独立运动人士与牧师,在家人面前被英格兰人处决。古斯林的母亲与兄弟姐妹被驱逐出境,与大量被流放到新英格兰的苏格兰战犯一样戴着手镣脚铐,在马萨诸塞的林恩(Lynn)与布兰翠(Braintree)遭人奴役。这群苏格兰人最后大量定居在布洛克岛,成为有组织犯罪的知名团体。保斯葛雷福因为古斯林的缘故,了解到英格兰征服苏格兰时一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实,以及谁该坐在英国王位上的激进思想。保斯葛雷福的家人在布洛克岛与几个重要的走私者、洗钱者,以及黑市商人有了关联。他的大姐玛丽(Mary)嫁给爱德华·山德斯(EdwardSands),这个人是基德船长的好友;基德亡命天涯时,夫妇俩帮忙在家中藏匿走私品。保斯葛雷福的妹妹伊丽莎白(Elizabeth)也涉嫌帮助基德,她的丈夫托马斯·潘恩(ThomasPaine),可能是退休海盗的侄子;他甚至与那位海盗同名。老托马斯·潘恩住在同一地带,而且长期买卖劫掠品。保斯葛雷福生活在这群人之中,可能对追求治外冒险心生向往。他只需要一个愿意帮助他的伙伴:一个比他更懂帆船与海洋的人。贝勒米和保斯葛雷福·威廉姆斯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并形成合伙关系。威廉姆斯有钱、有人脉,是资深伙伴,有能力取得海洋事业需要的补给和适合出航的船只,贝勒米则贡献了水手技术与西印度群岛的知识。如果威廉姆斯雇用贝勒米担任自家船只的船长,不论他心中盘算的是贸易或走私,都可以分享到利润。不过,不论他们当时究竟在酝酿什么计划,在更大机会的消息传来时,那个计划就被抛到脑后了。巴哈马最受尊敬的海盗在巴哈马,人人以为会发生的西班牙人攻击并没有成真,海盗重新聚集。伊柳塞拉岛上的霍尼戈,开始在有意愿的殖民者中招募成员以组成一个新帮派。岛上的老水手乔纳森·达威尔(JonathanDarvell)帮了他一把。这个人年轻时曾参加水手叛变,拿下一艘奴隶船,在古拉索把这些“活体货物”(就是奴隶)卖给荷兰商人。现在他年纪太大了,无法加入海盗冒险,但很乐意投资。他提供了单桅帆船“快乐返航”号(HappyReturn),以及十七岁的儿子札阙斯(Zacheus)与女婿丹尼尔·史蒂威尔(DanielStillwell)。此外还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大多来自牙买加,包括罗夫·布拉肯辖尔(RalphBlackenshire),还有,蒂奇可能也来了。一七一四年夏天,霍尼戈驶着“快乐返航”号离开哈勃岛,前往西班牙的佛罗里达与古巴殖民地海岸。这艘小型单桅帆船可能没超过十五吨,但比起帆式轻舟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不但更安全、更快,而且可以载运更多人和更多战利品。众人返航时,达威尔赚了一大笔钱。他靠着出借自己的船给一趟短程旅途,分得一份赃物——价值两千英镑的成桶干货、油脂,以及一名奴隶——足够买下四艘“快乐返航”号。几个星期内,他再度派出“快乐返航”号。霍尼戈可能因为不满意上次分得的一份,这次袖手旁观。“快乐返航”号从古巴北海岸回来时,他大概没有感到特别嫉妒,因为这次只抢到一堆刺鼻的兽皮及其他货物,价值三百五十英镑。晚秋时,霍尼戈及其他两个人从伊柳塞拉岛殖民者手中,买了一艘敞船(openboat,无甲板、小艇、舢板)。他们航行到古巴海岸,并在十二月初拦截了一艘帆式轻舟,以及一艘属于古巴贵族巴里翁内大人(Sen?orBarrihone)的小艇。这两艘船几乎和他们的船一样小,但满载钱币与贵重物品,价值四万六千西班牙银圆(一万一千五百英镑)。这次的大丰收,让霍尼戈一群人成为巴哈马群岛最受尊敬的海盗,也引发三个帝国有关当局的注意。托马斯·沃克(ThomasWalker)是唯一还住在群岛上的官方代表。自威廉国王(KingWilliam)的年代起,他就是巴哈马的重要人物,担任过附属海军法院的国王法官。海盗埃弗里用珍宝贿赂特罗特总督时,沃克大概住在新普罗维登斯岛上。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期间的殖民地垮台时,沃克担任代理副总督(deputygovernor),不过,我们并不完全清楚巴哈马的领主(lordsproprietor)是否批准过这项任命。沃克幸运地活过新普罗维登斯岛战争,继续和妻儿住在离拿骚三英里远的家园。他的妻子是自由黑人莎拉(Sarah),他们的黑白混血孩子包括小托马斯(ThomasJr.)、尼尔(Neal)、查尔斯(Charles),以及十五岁的莎拉(Sarah)。托马斯·沃克一点儿都不喜欢海盗到来。他和邻居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度招惹西班牙的愤怒。必须有人出面阻止霍尼戈一帮人,而沃克知道自己是唯一人选。首先,他呼吁加强防备,写信给每一个他想得到的人,告知他们岌岌可危的形势,包括海军部大臣(lordsoftheadmiralty)、贸易大臣(lordsoftrade)、博福特公爵(DukeofBeaufort),以及巴哈马的其他领主,甚至是《波士顿新闻通讯》。他向领主保证,自己将“检举与打击所有希望藏身或居住在尊贵老爷的岛屿上的海盗、强盗与恶棍”。直到任命新总督之前,他将自行“限制岛上某些人蠢蠢欲动的情绪,并与海盗对抗,以执行正义”。很快,从波士顿到罗亚尔港的每一个海上船长,都注意到霍尼戈与寇克兰的劫掠行为。百慕大代理总督亨利·普兰(HenryPulleine)写信回伦敦,警告这两个人正在把巴哈马变成“海盗巢穴”。普兰甚至提议,把巴哈马并入他的政府,保证自己会摧毁这些“为贸易带来无尽麻烦的恶名昭彰的无赖,他们让我们丢脸丢到邻居那里”。一七一三年海盗肆虐过后,沃克决定光写信还不够。圣诞节过后不久,他召集一批人手登上一艘船,航向哈勃岛,要自己主持正义。沃克的追捕行动刚开始时很顺利。他在哈勃岛奇袭海盗,抓住老水手达威尔的女婿史蒂威尔,以及他那十多岁的儿子札阙斯,另外还有共犯马修·劳(MatthewLow)。其他海上强盗则逃进了树林,“靠着武器的力量”保护自己,不过沃克拿下“快乐返航”号,终止了这艘船的海盗生涯。他强迫劳以及达威尔的儿子背叛史蒂威尔,签署书面证词,指证他参与了近期海盗对西班牙人的劫掠。沃克并没有审判史蒂威尔的权力,他虽曾获任命为海军法官,但该任命在数十年前就过期了,必须把史蒂威尔送到最近的牙买加法院,而囚犯也苦苦哀求他这么做。沃克虽有自己的考虑,毕竟长途的海上之旅是囚犯逃脱的大好机会,但他也没有太多其他选择。他把史蒂威尔及可定罪的证词副本交给乔纳森·切斯(JonathanChase),后者是单桅帆船“朴次茅斯”号(Portsmouth)船长。切斯同意协助把人犯直接交给牙买加总督阿奇博尔德·汉密尔顿勋爵,并在一七一五年一月二日出发。沃克驾驶着“快乐返航”号回到拿骚,并雇人协助他捉拿霍尼戈,以及其他现在躲在伊柳塞拉岛愈创木(lignumvitae)与墨水树里的逃犯。不久后,他接获消息,古巴的西班牙人预备大举入侵巴哈马,以报复霍尼戈及其他亡命之徒的海盗行为。一个曾被西班牙人抓到的当地人告诉沃克,一支战舰船队正从哈瓦那而来,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掉”新普罗维登斯岛上的所有男人、女人和小孩。沃克马上登上“快乐返航”号前往哈瓦那,希望劝阻西班牙人不要侵略他那不听话的殖民地。幸运的是,古巴的西班牙总督托雷斯侯爵(MarquisCassaTorres)劳伦亚诺·德·托雷斯-阿雅拉(LaureanodeTorresyAyala)当时心境很宽。他优雅地接见了紧张的巴哈马人,接受他已抓住八名闹事海盗并送往牙买加受审的故事。侯爵宣布:“我也要感谢你们及新普罗维登斯的所有居民,(因为)你们费心查明恶徒。他们犯下邪恶罪行,抢劫诚实地讨生活的人们。”整个二月,沃克一行人多半都在哈瓦那,为了巴哈马“所有居民未来的安全与和平”,努力修补与强大邻居的关系。沃克回到拿骚后,发现海盗根本没有被平息。囚犯史蒂威尔根本没有被送到牙买加。霍尼戈和手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救了他,而且正准备亲自解决沃克。殖民地的所有居民都知道,如果除掉了沃克,巴哈马就会完全属于海盗了。总督汉密尔顿募集私掠战舰在牙买加,总督汉密尔顿没有多少时间猜想究竟为什么没有人把史蒂威尔送到他面前,也没有时间担忧巴哈马海盗,其实,他根本没有心思烦恼巴哈马这块小小的殖民地,因为他卷入了一场远比此重要与危险的计划:拟定秘密阴谋,推翻英国国王。吊诡的是,他的所作所为将大大扩张巴哈马的海盗势力。安妮女王在一七一四年八月驾崩,死时没有子嗣。按照一般情形,王位会传给她的异母弟弟詹姆士·斯图亚特,也就是王朝继承权的下一个顺位。对当时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上帝的旨意。但詹姆士是天主教徒,依据一七○一年通过的一项法律,天主教徒不能坐上王位。不幸的是,斯图亚特王朝的所有成员都是天主教徒。众人能提出的最佳新教徒人选是安妮女王的表亲乔治·路德维格(GeorgeLudwig),他是德国汉诺威选帝侯(ElectoroftheGermanstateofHangover),虽然不会说英语,也不想学,但仍然被带到英格兰,登基成为乔治一世,成为新统治家族汉诺威王朝(HouseofHanover)的创始者,至今这个家族依旧占据着王位。许多英国人不喜欢这样的发展,特别是苏格兰人。一七○七年的《联合条约》(TreatyofUnion)后,苏格兰失去独立地位,这已经让苏格兰人沮丧,但至少斯图亚特王朝(Stuart/Stewart)一直是苏格兰的正统王室。结果,现在英格兰和苏格兰统治者合并不过七年,英格兰就把一个德国王子摆到王位上,此人还是一个对苏格兰长老教会非常有敌意的人。虽然也有其他对汉诺威王朝的来临感到沮丧的英国人,像是天主教徒、英国国教会的追随者,以及君权神授的热情支持者,不过,苏格兰的贵胄家族才是试图把詹姆士·斯图亚特推上宝座的先锋主力。汉密尔顿总督是这类家族的成员。他的长兄詹姆士(James)是第四代汉密尔顿公爵,带头反对苏格兰与英格兰联合,曾多次因支持斯图亚特的活动被捕。汉密尔顿另一个哥哥乔治是奥克尼伯爵(EarlofOrkney),深深卷入一场支持詹姆士·斯图亚特的武装暴动计划,另外至少还有两个侄子也卷入这起事件中。汉密尔顿总督本人也想有所作为。他从一七一七年就任之后,就开始清理牙买加治理议会、民兵以及文官中的斯图亚特王朝反对者,让天主教徒、苏格兰人,以及其他詹姆士党人(Jacobite,詹姆士·斯图亚特的追随者)取代那些人的位置。他让一个同谋的苏格兰人负责罗亚尔港要塞的主要防御工事,不但拒绝解释为什么那里存放了火药,也拒绝说明他拿下的商船里载了些什么,据说那些都是走私船。牙买加议会的农场经营者与商人,被汉密尔顿政府里的“天主教徒与詹姆士党人数量”吓坏了。随着英国本土准备走向一场大型的詹姆士党人起义,汉密尔顿开始募集罗亚尔港的私掠战舰船队,而那支武力可能是打算用作殖民地詹姆士党海军。汉密尔顿否认一切,只承认自己是乔治一世忠诚的仆人。他后来坚称自己在一七一五年夏天,与早秋召集的小型舰队,完全是为了替岛上海运抵御西班牙私掠者,而且在他颁布的舰队委任状上也是这么写的。汉密尔顿解释称,牙买加商人请求他的政府,保护他们不受西班牙人侵扰。他写道:“我们在牙买加的驻扎地,只剩一艘军舰与一艘单桅(战)船,两艘船都腐朽到不适合追逐那些骚扰我们的灵活船只。”他还说,那两艘海军舰船即将前往英国,他因而没有多少选择,只能用自己的船替代。就这样,汉密尔顿联络岛上的几个盟友,催促他们加入,投资一支有十艘私掠船的小型舰队。他们只缺几个值得信赖与有经验的水手来操作那些船,而其中一个人就是范恩。我们可以合理推断范恩当时无业,在罗亚尔港与金斯敦码头找工作。他终于找到了,受雇于他未来的导师亨利·詹宁斯船长,成为私掠船船员。詹宁斯被聘去指挥汉密尔顿总督的一艘私掠船:四十吨重的单桅帆船“巴谢巴”号(Barsheba)。“巴谢巴”号可以载八门炮与八十人,詹宁斯因自己的名声而被这艘船的投资者选中:他是商船船长老手,不但拥有战时经验,还拥有每年带来四百镑稳定收入的牙买加地产,这个数字超过他在海上赚到的钱。詹宁斯可靠、有经验,而且什么都不怕,正是投资者希望找来指挥私掠船的理想人选。七月底,在众人准备起航时,牙买加周围的天空暗了下来,风开始猛烈地从东南方吹来。一场大暴风雨正在酝酿,詹宁斯、霍尼戈、蒂奇、范恩、威廉姆斯、贝勒米的命运将就此改变。其实,这场暴风雨过去之后,加勒比海与美洲将就此不同。船队全毁,宝藏落海一七一五年七月十三日,一支西班牙宝船舰队离开哈瓦那,预备前往加的斯。由于战争的缘故,西班牙人已经好几年没派宝船到新世界了,大帆船因而载着数量多到不寻常的金银珠宝:估计价值达七百万西班牙银圆(一百七十五万英镑)的钱币、丝绸、瓷器、钱锭、珠宝。此外,他们出发的季节也异常的晚。联合船队的指挥官亚斯特班·乌比亚提督(Captain-GeneralDonJuanEstebandeUbilla),已经为迟迟无法启程而烦躁了好几个月。先是安东尼·艾挈维兹将军(GeneralDonAntoniodeEcheverz)带领的大陆宝船队,等着骆马商队从安第斯山脉(Andes)另一头的波托西抵达时,在卡塔赫纳耽搁了些时间。接着,乌比亚的新西班牙船队,在等待马尼拉大帆船抵达阿卡普尔科时,又连续数月被困在韦拉克鲁斯。等到两只船队终于在哈瓦那会合时,乌比亚开始担心他们无法在飓风季开始前离开热带。哈瓦那商人把货物搬上船,托雷斯-阿雅拉总督坚持让军官参加他那奢华的宴会时,众人又在古巴耽搁了些时间,而且到了最后一分钟,又多出一艘船:属于法国的护卫舰“葛林芬”号(ElGrifon),因为指挥官担心自己满载着宝物的船,会是巴哈马一带海盗帮的简单猎物。乌比亚担心在这么迟的时节才出发并不理想,但别无选择,因为腓力五世(KingPhilipV,路易十四的孙子)之所以能控制西班牙国王宝座,是因为得到《乌得勒支和约》撑腰。国王急需大量现金,已经向乌比亚施压超过一年。乌比亚抱着这一季飓风不会那么快就出现的希望,在不情愿的状况下,下令起航。共有十一艘船的舰队驶出哈瓦那,进入佛罗里达海峡,船帆鼓胀,旗帜飘扬。乌比亚与艾挈维兹的巨大战斗帆船打头阵,高耸的船尾甲板像木造摩天楼一般,笼罩着主甲板与海浪。船队主体是六艘宝船,装满货物的船身吃水很深。法国护卫舰“葛林芬”号比有如碉堡的同行船只灵活,前前后后地巡逻。另有两艘战斗大帆船在后头压阵,射击孔中藏着数十尊青铜重炮。七月十九日星期五,佛罗里达海岸吹出的东风开始减弱。空气变得异常湿热,几个老水手关节发痛。慢慢地,风势越来越强,但这次吹自东方地平线,那些稀薄、丝缕状的云从白天就开始徘徊。下午过了一半时,天色转黑,大雨开始滴滴答答地打在大帆船上,东北风转强,速度先是每小时二十英里,接着转成三十英里,然后是四十英里。水手在汹涌的海水中抓着船桅,奋力地拉下帆。西班牙人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大炮收好,舱口用封条压住,仔细地检查货物。到了半夜,西班牙众船被飓风迎头痛击,笨重的大帆船开始攀爬山一般的海浪时,这股担忧转成了恐惧,巨浪高达四五十英尺。风速达每小时一百英里时,收起的船帆松了开来,被撕成条状。脱落的沉重索具开始猛力地撞击在甲板上。乌比亚及其他将官从头到尾一直回头,他们知道,风浪正把船队赶到危险的佛罗里达海岸。此外,他们也意识到,基韦斯特(KeyWest)与大型西班牙前哨站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之间,没有任何避风港,而他们不太可能抵达那么远的地方。凌晨时分,众人看见自己的船尾左舷后部掀起巨浪。船员尽了一切努力,但无力阻挡大帆船被山一样的海浪推向暗礁沙石。船一艘接着一艘撞了上去。乌比亚那重达四百七十一吨的旗舰“雷格拉”号(NuestraSe?oradelaRegla)船底被暗礁撞碎,沉进三十英尺的深水里。一艘在后方压阵的大帆船消失在海浪之下,另一艘四百五十吨重的“圣罗马圣克里斯多”号(SantoCristodeSanRoman)在“雷格拉”号南面几英里的海浪中翻覆解体。宝船“利马乌卡”号(UrcadeLima)的指挥官设法让自己的船搁浅在一个河口避难所,但船身依旧被暴风雨打得四分五裂。最后,十艘船全毁,分解成数百块,散落在海滩上,只有航行在船队前方的“葛林芬”号得以躲过这场飓风。遭逢厄运的船队里的两千人,只有不到一半活着抵达海滩。他们在刺人的雨水与黑暗之中,害怕地在沙丘之间爬行,寻找避难所。接下来几天,众人挤在沙滩上,戒备怀有敌意的印第安人,这时又有数十人死于受伤与脱水。乌比亚与艾挈维兹双双溺毙,但弗朗西斯科·萨门司令(AdmiralDonFranciscoSalmon)上了岸,安排生还者挖洞取水,并用船只残骸盖起简陋避难所。几个人搭着尚且完好的小船前往圣奥古斯丁。他们在巨大的圣马科斯碉堡(CastillodeSanMarcos)下方划着船,一星期后进港,通报美洲史上最大的海难。除了十艘船的残骸以及一千具尸体,佛罗里达东方的海岸散布着价值数百万比索的宝藏。大部分的金银珠宝,都散落在非常浅的水里,技术好的潜水者能一网打尽。在残骸中捞大鱼这个消息传遍美洲的速度比瘟疫还快。从圣奥古斯丁到哈瓦那、牙买加,再到巴哈马群岛。众船长把话带到查尔斯顿、威廉斯堡(Williamsburg)、新港与波士顿,《波士顿新闻通讯》则做了之后的宣传。晚夏那几期报道被小船、单桅帆船,以及骑马邮差带到四处,告知从鳕鱼角到伦敦的读者这次灾难。很快,在英属美洲的每一个角落,男人挤上各式各样的船只,准备“在残骸中捞大鱼”。对威廉姆斯与贝勒米来说,这是美梦成真。他们在初秋某个时候,前往佛罗里达的船难地点。贝勒米与玛丽亚·哈利特、威廉姆斯与妻子安娜,或许曾经含泪分别。而这两个男人最终回到新英格兰时,将人事全非。一拥而出寻宝宝船沉没的消息传到牙买加时,众人陷入了疯狂。镇上每个水手似乎都在为航行做准备,预备前去分食西班牙宝藏。海员以一天五人的速度,很快抛下以罗亚尔港为基地的海军护卫舰“钻石”号,尽管该船当时正准备回到英格兰家乡。“钻石”号指挥官约翰·包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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