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时代下的皮亚佐拉Piazzol
一,旅程的开始??NYUTisch的表演研究(PerformanceStudy)专业自上世纪起蜚声业内外,这个圈子是一群疯子和天才带着极端的热情和信念,借助科学与哲学的武器,疯狂地以身试法来探索表演艺术的效果和边界。我一直认为只有纽约这样的城市才有容忍和支持这一群永远不知魏晋的艺术家们的气度和本钱。在《DiasposaStudies:MusicandPhilosophy》的第一节课上,美丽的古巴裔教授AlexandraVazquez眨着她乌黑的大眼睛,认真扫视全班同学。“……所以说,这门课我们将共同研究一系列繁重的、跨越全时代和地理边界的文献、理论和故事;它将无视一切传统、流行、世界音乐的结构局限,直指音乐背后终极的理论和哲学本质。这不是去解密,这是一场特别的发现之旅。”Alexandra教授用她温柔而知性的声音婉婉说着。“还有,这门课里除了我熟悉的几位博士生和硕士生之外,还有一些外专业的同学。希望我们能一起完成这门艰难的理论性课程,找到这门课对你们各自重要的意义。”法兰克的目光移向了窗外。Tisch教学楼朝东几百英尺是著名的AstorPlaza,再向东两个block,第九街和第二大道的交界处,就是纽约著名的探戈舞会ElDestino和一家乌克兰餐厅;那儿有一栋不起眼的白色建筑,门口挂着一块铭文,上面写着:阿斯特·皮亚佐拉,–阿根廷作曲家,出生于马德普拉塔,在此处居住到年。他忠诚的追随者们为了爱与怀念于此铭记。二:序言 Yosoncarabalí 我来自卡拉巴Negrodenación 是祖国的黑人Sinlalibertad 没有了自由啊Nopueovivi我活不下去 Mundelecabá 奴贩拐了我Conmicorazón 还有我的心Tantomaltratá太多的虐待 Cuerpotafuríeh 身心受折磨呀 上世纪中叶的拉丁美洲,革命运动风起云涌。年1月,卡斯特罗和切·格瓦拉的革命大军雄赳赳气昂昂挺入哈瓦那,颠覆了美国扶持的巴蒂斯塔独裁政权,解放了古巴。仅数日后,兴冲冲的皮亚佐拉便将准备好的照片和材料寄去哈瓦那,推销自己的新舞剧。不料信件在混乱中石沉大海,两位阿根廷同乡终究无缘共饮马黛。时间过了一个甲子。年1月的深冬,哈瓦那烈日炎炎。中央公园的王棕树下,法兰克沐浴着温暖的古巴阳光,抚摸着海风吹来的柔软而晶莹的空气。看着街角巷尾跳跃扭动的身影,闻着摇摇开过的老爷车包裹着的煤油味,人间的悲喜如雪茄灰般随风飘散,回忆也伴着一口冰凉透心的莫吉托,全都被抛到了脑后。这里是自由的古巴,美洲的钥匙,她见证了五百年前西欧探险者兴奋的呐喊,西非浮浪而来的黑奴沉重漆黑的脚镣声,还有传颂在郊野间不朽的印第安传说。橘色阳光下的法兰克突然毫无征兆地仰天大笑,引得路人侧目:这是回家的感觉啊。仿佛跋涉万里的苦行僧抵达彼岸,醍醐灌顶式的通透从上到下席卷了法兰克的灵与肉。这是人生中重要的一站,法兰克卸下行囊,擦了擦汗,长吁了一口气,觉得释重负;他几个箭步飞跨上时代的王座,顺手摘下了王冠顶上的明珠。三,启航“Wow,你要去古巴?办签证了吗?小心一些,最近美国和古巴关系不太好……要不你就别去了,和我们一起去欧洲跳舞吧。”法兰克的探戈朋友们好心提醒。“哈哈我考虑一下。别担心,我会见机行事的。”法兰克说。古巴。古巴是什么?雪茄?莫吉托?周杰伦?我们的共产主义小兄弟?打开地图。古巴的纬度和气候与中国的海南和TW相当,面积却比两者之和还要大,为加勒比众岛之首。她在北部、西部与美国、墨西哥隔海相望,宛如一条从墨西哥湾冲出的蛟龙,又像一把开启整个美洲的钥匙。如此的风水宝地自然不会被冒险者放过。古巴是西班牙殖民者发现美洲的首站,还有充足的土地可用来殖民、种植咖啡和甘蔗。她见证了太多历史:黑奴贸易、美国占领和独立战争、奴隶制废除和黄金年代、共产主义和古巴革命、冷战危机和美国封锁。这些故事带给了古巴人民无数的血泪与变革,直至今日古巴与其他美洲国家仍有迥然不同的气质与风貌。自由的古巴,五彩斑斓的古巴,大航海时代的古巴。抱着对古巴音乐、切格瓦拉、社会主义的幻想和期待,出发的前一夜,法兰克激动到无法入眠。第二天中午,飞机降落在哈瓦那机场。收起纽约穿的加拿大鹅,法兰克换上海南岛服,戴上墨镜和草帽,气宇轩昂走出机场。比加州还热烈的橘色阳光让法兰克心旌荡漾。“先生,坐taxi吗?”机场外一位司机迅速上来用英语搭话。“不,我要坐公交车。P16路在哪里?”法兰克晃了晃脑袋,用西语回问。遇到了一个说着一口阿根廷口音的亚洲人,司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犹豫了片刻,他切换成西语,继续以一种外国人还不乖乖挨宰的口吻告诉法兰克:“这里没有公交,只有taxi。25美元,上车吧~”“谢谢,如果我找不到公交就回来找你坐车。”法兰克哪里会轻易上当,司机的犹豫已让他知道确实有公交车。法兰克拖着行李大步流星向外走,其他taxi司机感受到了他的坚定,放弃了搭话。哈瓦那机场外的基建非常原始,出米外就破败不堪,没有了外国人的身影。一群踢足球的古巴小孩遥遥看到法兰克经过,大声喊:“中国人!你要去哪里?”“你好,我在找P16车站。”其中一名大胆的黑人小孩走过来跟法兰克握手:“我叫Emilio,进城你要坐P12,方向是马路对面那边,车站往前走一会儿就到。”“谢谢!祝你开心。”法兰克微笑致谢。Emilio得到了小伙伴们的喝彩,兴高采烈地回归球场。简陋的公交车站。烈日下两个本地老妪,和两个年轻人同法兰克一起等着公交,不时用社会主义的冷漠眼神偷偷打量他。古巴路上的车大都是六十年代的美国老爷款,烧着喷黑烟的劣质柴油,路边空气很不好。约半小时后,一辆颇为新款的公交车风尘仆仆开了过来。法兰克仔细一看:中国制造。上了车,司机不收法兰克的美元。这时身后的一名古巴人说:“我来帮他吧。”说着就帮法兰克付了钱。法兰克无比感激:还是社会主义好!摇摇晃晃了一个多小时,法兰克最后在市中心的中央公园下车,找到了预定的民宿。四,莎拉·马什温暖的傍晚时分,一辆90年代的老款红色雪弗莱敞篷车缓缓停在海王星大街上,与两侧古老破败的平民小楼显得格格不入。街坊们热情地前来围观,甚至昏暗路灯下的站街女也不断侧目,放走了好几个生意。“见鬼,是这里吧?法兰克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莎拉·马什放下无法接通的电话,“滴滴”按了两下喇叭。三十秒后,法兰克在二层阳台上探出头,兴奋地对着楼下的莎拉招手。“哦,我的天,莎拉!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嗨法兰克,这里可真难找……”莎拉微笑而礼貌地看着法兰克,带着一丝英国式的拘谨。“找个人对你这样的大记者来说还不是一盘小菜。等我五分钟!”法兰克转身消失在阳台。莎拉环顾了一周后将敞篷升起,戴上墨镜,开车门下车,飒爽的牛仔裤和长靴,自信又充满风度。“莎拉!天呐,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别四年了,你还是那么光彩照人。”法兰克用阿根廷式的拥抱和甜言蜜语瞬间打破了隔阂。“谢谢你,你也是一点没变……说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你走得可是够突然的,连个招呼都没打。”“我也不知道会是那个情况……说起来也是有点遗憾,当时手忙脚乱,都怪探戈之音和克里斯蒂安……话说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阿根廷的?”“我继续工作了半年,之后路透社就把我派到哈瓦那来了。你走之后我和克里斯蒂安成了朋友,他真是个人物。你后来还去欧洲找他了吧?我跟你讲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权益!咱们上车,我先带你去老城逛逛。”两人说着上了车。“话说你为什么要住在这么一个接地气的地方?”“支援古巴人民嘛,我就找了一家民宿……好歹也算没有跟海关撒谎。”“古巴人民……是一个特别的群体,仿佛有完全不同的两面……”莎拉一脚踩下油门。雪弗莱在哈瓦那的小巷里风驰电掣。行驶中,两人语速飞快地叙旧过去的四年。“哇,你去了不少地方呢,肯定有很多好故事。维也纳是不是很美?”莎拉饶有兴趣地问。“美是美,不过疯子太多了——你知道的,仿佛不疯就做不了天才似的……说实话,我感觉经历了太多地方之后,对于旅行已经有点厌倦了。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困在年轻躯体里的老灵魂(anoldmantrappedinayoungman’sbody)。”法兰克努力形容着。“嗯……要这么说,我也是一颗十足的老灵魂了。”莎拉若有所思。这是一场神奇的、跨文明的交汇与重逢。两位分别来自西欧和东亚的好友,旧大陆的使者,心中满载着对这个新世界的好奇、勇气与责任,和他们年前的祖先一样,在探索中书写着传奇,创造着历史。五,PaxAmericana人往往对自己所处的大流一无所知,毕竟一甲子的人生,对比动辄上千年的历史话题实在太微不足道。我们如今处于什么时代?信息时代?新千年时代?后川普时代?xxx时代?文艺复兴时代?后新冠时代?后皮亚佐拉时代?治世(pax)一词在中英文中的涵义有一定差别。传统中文语境下,它意味着中央帝国达到顶峰后人民安居乐业的时期,但在拉丁文语境,这一范围的地理和时间要求更为严格。历史上的帝国很多,但能满足治世标准的只有罗马帝国的PaxRomana,汉(唐)时期的PaxSinica,还有雄伟和惊心动魄的蒙古治世PaxMongolica等。俄罗斯、阿拉伯、奥斯曼以及明清都只是伟大的帝国,它们未能创造治世。美洲治世开端于年前新大陆的发现,滥觞于年前的蒙古大军西进。13世纪,来自远东的草原大军势如破竹横扫亚欧大陆,成吉思汗的子孙们给欧洲带来的礼物包括生存的怀疑、信仰的崩塌,还有指南针、火药和黑死病。于是文艺复兴与大航海时代被相继催生,一场海权治世在启蒙运动、工业革命和两次战争后终于在20世纪造极于美利坚。这也也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海权和新大陆治世。六,Consummation年是哈瓦那建城周年,老城区笼罩在自由欢乐的氛围中,游客众多。莎拉和法兰克开心地坐在一间热闹的网红露天酒吧外,看着现场乐队,瞎聊着天。“接着刚才的话。古巴……这两年无论我多努力融入他们,我也是外国人,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很难改变。古巴人比较友好,对外国人充满好奇,也羡慕他们的富足,人际交往中常常会觉得他们会对你另有所图。”莎拉熟练地找服务员点了酒,继续说:“……可是他们的友善总是带着一些敏感和疏离,每当这个国家发生些什么事情,你身边那些曾经友善的古巴人会在一瞬间变成一个一致对外的集体,每个人都成了战士。这是非常惊人的……外国人和本地人也永远是两套系统,钱、餐厅、超市、居住区,全都不一样。”“啊,这我比较熟悉,”法兰克来了兴趣,“中国以前也有点类似。只不过现在有点变了。我觉得,社会主义国家在这个世界毕竟是少数群体,被全世界孤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中国现在是古巴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历史上哈瓦那曾经有整个拉丁美洲最大的中国城,大部分是19世纪从中国来到这边修建的。不过这些在古巴革命之后全都没了。”“古巴还有中国人吗?”“少数的还是有的,不过应该已经完全融入了本地人,我认为他们中文都不会说了……话说,法兰克,你现在是一名纽约客了!居住在宇宙中心的感觉怎么样?”莎拉摇晃着手里的自由古巴。“一言难尽,对我的确意义重大,有一种唐僧取真经返东土大唐……不对,马可波罗重回威尼斯的圆满。”法兰克努力在措辞上跨越文化鸿沟。“哇,所以法兰克取到了什么真经?”莎拉来了兴趣。“嗯……你知道我是皮亚佐拉的崇拜者吧?在阿根廷的时候跟你提过。不过直到我去美国之前,虽然我发誓早已经把他所有的音乐听得滚瓜烂熟,生平了解得如数家珍,但我还是觉得有一些东西我怎么也琢磨不透。”法兰克讲着,完全没注意服务员一直站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俩。“什么东西呢?”莎拉拿出两美元打发走了服务员,用眼神催促法兰克。“……暴力。皮亚佐拉的音乐里面有探戈——这很明显,有欧洲古典音乐——准确的说是巴洛克音乐,还有爵士——这也很显然。可唯独有一些凶残和决绝的东西,我却无法将之定性……我不觉得这个东西存在于传统的探戈里面,因为(传统)探戈对于恶行的态度是忏悔和自省的,不能做到彻底撕碎道德标准,对一切不管不顾,你知道的,意大利人,天主教……”“有意思……所以皮亚佐拉音乐里面的暴力是从哪里来的呢?”记者莎拉流畅地推进谈话。“来自于纽约街头的腥臊。”终于抖出了这个包袱,法兰克痛快地将半杯corona啤酒一饮而尽,全然不知这个单词在一年后意味着什么。“……哇哦,我喜欢你这个想法。”莎拉一边点着头,一边认真地看着法兰克的眼睛,仿佛马上要拿出本子记下什么东西。“是的。他在纽约长大……事实上是在纽约度过了他的童年和青春期。且不谈资本主义对他的影响,这座城市‘地狱’的一面简直就是他性格的一部分。他好斗而精力无穷,并且在艺术创作中绝不回避邪恶。”“他是一名‘教父’。”莎拉微笑。“哈哈哈确实是这样的,他是阿尔帕西诺,麦克柯里昂。再来一轮?”法兰克高声喊来服务员,指间夹着五美元??小费。“所以,你说的圆满,就是了解了皮亚佐拉?”那倒是也不尽然,法兰克心想。两人又继续开心地聊了一会儿。“走,我带你去看点好玩的东西。”又喝完了一轮,莎拉提议。两人来到老城区的一间小小的画廊,据说是本地的一个探戈舞会。可能是跳探戈的人不够多,此时人们都在跳着bachata和salsa。对啦,法兰克差点忘了他们早已不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而是在热情的哈瓦那。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时突然响起了一支风格传统、旋律优美、节拍略为沉重的舞曲。“这叫做son,是salsa和所有古巴舞蹈的爸爸。”萨拉的一名朋友介绍。法兰克突然对这节奏来了感觉,望了一眼莎拉,抓起她的手就跳起了探戈。阿根廷文化对于大部分古巴人来说是陌生的,身边的人们停下了舞蹈,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人的探戈。法兰克和莎拉二人也沉浸在这久违的舞蹈中,自得其乐,算是默契地缅怀之前的阿根廷时光吧。魔幻的拉丁美洲蕴含了太多的神秘与寂寞。大航海时代在狂野和自由后发酵出来的孤独自以哈瓦那为中心在墨西哥、加勒比海域开始酝酿,一路向南蔓延,直到拉普拉塔河流域一发不可收地达到了顶峰;继而继续往南,直至销声匿迹于世界和人类文明的尽头。七,雷鬼盾,Reggaeton第二天上午莎拉有采访,法兰克自由活动。一大早7点多,法兰克就按照莎拉的建议去附近的黑市买上网卡。回来后法兰克在客厅遇到房东,于是借着共产主义情谊开始和房东套近乎,说得房东高兴地拿出早点和咖啡分享。法兰克又继续和房东聊切格瓦拉和普格列瑟,发现自己生锈的西语还算够用。古巴西语的口音有着强烈的个性。“如果你喜欢我做的早饭,我可以给你提供,一次15美元。”房东笑盈盈地说。有这钱还不如在外面吃好的呢,法兰克笑了笑心想。中午,法兰克独自一个人在附近的街区瞎逛,竟然偶然发现有一处“探戈小屋(CasadeTango)”,于是走进去一探究竟。原来老板已故的父亲是当地非常有名的探戈爱好者和收藏家。法兰克请求看看老板父亲的唱片收藏,老板抬出来两个满是灰尘的大箱子,里面的唱片经过岁月和海风的侵蚀,烂得无从辨别。老板和法兰克说50美元一张,法兰克摆了摆手,老板失望地搬走了箱子。法兰克随手拍了一些照片。探戈和古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潘帕斯草原上高乔人,的米隆加(milonga)节奏就来自于哈瓦那的哈巴涅拉(Habanera)舞曲。傍晚莎拉来了,同行的还有泰勒、诺杰等莎拉的一干古巴记者朋友,大家准备晚上一起去看一场Reggaeton(雷鬼盾)主题的先锋戏剧。Reggaeton起源于牙买加的Reggae(雷鬼),最近开始在古巴大流行,并且又在进化。它取材于底层人民的生活和政治题材,内容大多关于性、脏话、斗争,掀起了很多争议。“我尊重雷鬼盾,可我完全不能欣赏它……那些词汇实在太脏了。”古巴朋友泰勒说到,“不过比起你坐10个小时的大巴去圣克拉拉去看切格瓦拉墓,还是晚上跟我们一起去看戏吧。”切·格瓦拉对于年轻一代的古巴人来说,早已经和一个文化符号无异。这场先锋戏剧在一个本地小剧场举行,内容让法兰克无比难受:一个真·全裸的女人伴着诡异的灯光,躺在舞台上如怪物一般蠕动、扭曲自己的身体,口吐秽言,摆出各种交合姿势,口水流遍全身、披头散发,肮脏无比,并且将这一行为生生持续了两个小时,期间离场的人不计其数。法兰克勇敢地坚持看完,心想绝不再看第二次。“……所以,她大概象征着雷鬼盾本身,揭露着这个社会的肮脏、痛苦和混乱。”演出后,泰勒解释道。这样一个“封闭”的国家竟然能支持和允许这种在美国都难以上演的艺术,这一点本身就已经让法兰克足够惊叹和佩服了。演出结束后,一行人去参加海边热闹的聚餐舞蹈派对。点完菜后莎拉跟法兰克说:“你的预算充不充裕?能不能请他们吃这一餐?”法兰克还没来得及回答,莎拉就继续解释:“这样做比较好,听我的……”法兰克并没有犹豫,立即付了钱。两人端着食物回桌,莎拉和大家说今天晚上法兰克买单,众人顿时欢呼,泰勒、诺杰还有一名小姐姐开心地拉着法兰克加入了旁边的salsa派对,那一晚大家玩得极为开心。八,海洋音乐,古巴的鲁迅第三天,法兰克古巴之行的正餐,五天的哈瓦那爵士音乐节开始上演。如果说古巴是大航海时代下美洲大陆的钥匙,那么古巴音乐就是海洋音乐的钥匙。如果你是一名称职的音乐人,就肯定知道古巴音乐是如今所有流行音乐的爷爷??。要理解海洋音乐,我们首先要批判“世界音乐(WorldMusic)”这一概念。与主流音乐相对,所谓世界音乐被用于泛指除欧洲古典音乐和北美流行音乐以外所有的音乐,直白一点说就是“非主流音乐”;不难看出这是西方中心视角下一种懒惰甚至带有种族主义的分类方式。艺术本是人创造的,研究艺术就不能脱离研究社会。倘若带着虚无的种族主义滤镜来观察和分割社会,以此为基础上的艺术分类又怎能经得起推敲呢?如今在键政圈被广泛用于文史政经领域的“海洋文明”和“大陆文明”的概念尽管难以解构和精确定义,但的确将人类明明白白地按照“积极参与大航海时代”与“选择留守在旧大陆”分为了特征鲜明的两个队伍。这两类文明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社会结构和思想文化,某种程度上分别代表着道德和反叛、守成和进取、礼教和纵欲、秩序和自由、教化与打破、积累与掠夺。在音乐层面,我们可以理解为以宗教/宫廷音乐、古典音乐为代表的大陆音乐,与以爵士、拉丁、摇滚、嘻哈等新大陆音乐为代表的海洋音乐的对立。从战后至今,人类的流行音乐(甚至包括舞蹈)领域几乎被海洋音乐牢牢占据,它们的话语权强大到密不透风,以至于所有的新音乐创作和曲风的诞生都是它们的衍生、挪用和借鉴,这一切无不得益于美洲治世下的话语权。我们需要牢记,在那个巴拿马运河还没打通的年代,大航海时代下西欧探险者的战舰护送着满装西非奴隶的船只,借由古巴和加勒比海为中转站,将旧大陆的人口海量运送到新大陆。海洋音乐就是在欧洲殖民者的意志下非洲黑奴的血与泪,是年大航海时代与美利坚治世的主题歌。《地理大发现、殖民、人口离散与新世界的城市之歌》而古巴音乐又是海洋音乐的“源泉(primarymagma)”,其魅力从德国纪录片导演维姆·文德斯的“乐师浮生录(BuenaVistaSocialClub)”中可窥见一斑。这部电影旨在探寻哈瓦那前革命时代的音乐遗产,片中的女歌手OmaraPortuondo是当年的组合里最年轻的小姑娘,也是唯一幸存至今的古巴国宝。Cimafunk是当今古巴音乐界最闪亮的新星,古巴当代的鲁迅。在一次采访中,他谈到自己走上了音乐道路的始末:“……Butthen,onedayintohissecondyearinmedicalschool,EriklistenedtoJamesBrown’s‘IFeelGood’andherealizedthathewasnotgoingtohealpeoplethroughmedicine.His“terapia,”or“therapy”inSpanish,wouldbemusic,andthetitleofhisdebutalbum(……但是,在医学院第二年的某一天,埃里克听了詹姆斯·布朗的“IFeelGood”后,突然发现他不应该通过医学救人,他的‘Terapia’,西语的‘药方’,是音乐,这也是他首张专辑的名字)。”Cimafunk的音乐代表了古巴当今最前沿的声音。他的药方真的能拯救他的祖国和人民吗?九,东沙滩和西锁岛音乐节结束后一天,法兰克和莎拉等一行人驱车前往距离哈瓦那城区半小时的东沙滩。隔着浅浅的海峡,这里能遥望到北岸不到一百英里的美国南极:西锁岛(KeyWest)。沿着海边漫步,泰勒大胆地和大家讲了他从直男到同性恋再到双性恋的心态转变、和诺杰的爱、古巴LGBT人群的现状等等。海滩在夕阳下变成了美丽的粉色,仿佛在友好地衬托主题。晚上,大家在回程路上来到了一家海明威常去的德国餐厅,嚼香肠吞啤酒。大家聊了海明威年的自杀之谜,美国和古巴的关系,以及如今在美国带头的大半个世界的制裁下,古巴人民纠结的生活状态和社会的矛盾。“我爱死古巴了,好像没觉得古巴有什么不好。人民都如此自由、乐观,仿佛一点忧愁都没有。我羡慕这种感觉,而且我认为这真的不是他们装出来的……”法兰克谈这几天对古巴的感受。“哦,亲爱的,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古巴之恶(LaMaldadCubana),那是在资本主义的围攻和压迫下,我们社会主义古巴的挣扎和反抗。”十,古巴之恶在古巴的第八天,法兰克陷入了财政危机,带来的美金不够用了。由于美国和古巴的特殊关系,美国银行卡在古巴被禁用。法兰克一大清早起床去附近的银行碰运气,惊喜地发现中国信用卡竟然可以自由取现,也许这也算是作为社会主义兄弟国家少有的便利了。法兰克兴高采烈拿着钞票回到住处,上楼梯的时候听到房里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间杂着“早餐”,“美元”等词汇。当法兰克将钥匙插入锁孔的一刹那,讨论声戛然停止;推开门,法兰克看到四名古巴人和房东在一起。他们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法兰克,仿佛在埋怨这位局外人打断了他们的秘密谈话,那眼神是如此的冷漠而麻木,几乎就是无声的驱逐。法兰克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对房东的冷漠感到不快。简短地打了招呼,法兰克换了衣服飞速出门,生怕影响到他们。“同是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同志,也无法打破这种疏离啊。”法兰克心想。法兰克走到了海滨大道(Malecón),这里是哈瓦那曾经灯红酒绿的风流地。哈瓦那逝去繁荣似乎给这里罩上了一丝忧愁的气质。从法兰克的民宿到莎拉的办公室有两个小时的脚程,其中经过一段非常接地气的本地居民区。这几天来往的路上法兰克都会经过一个理发店,有一个本地(白)人坐在门口,每次看到法兰克就用纯正的美式英语喊:“Man,doyouwantahaircut(哥们,你要剪个头吗)?”终于在今天,法兰克忍不住回答道:“多少钱?”“哥们,真的不贵,5dollars!”法兰克径直走进理发店。理发师笑了,抄起家伙就在法兰克头上动土。理发师问法兰克:“你跳舞吗?”“跳。”法兰克心里想着阿根廷探戈。“你相信吗,我是古巴最好的12名舞者之一。你别看我在这里剪头,日子过的很惨,那是因为我刚刚跟我舞伴分手。”理发师接着拿出手机给法兰克看他跳salsa和rumba和son的视频。的确跳得好。法兰克环顾发廊四周,墙上到处都是他的证书,奖状和表演照片。“你教私课吗?”法兰克问“当然。”“多少钱?”理发师想了一下说每小时比索。法兰克心想:哇这都多美元了,真不便宜啊。不过能在哈瓦那和这样的高手上一节课,这个价格也值了。理完头后,课程就开始了,小发廊成了法兰克在哈瓦那的第一堂salsa课。讲起舞蹈,理发师神采奕奕,两眼冒光。大约2小时后,理发师告诉法兰克他要回家了,哈瓦那20公里之外的郊区,老娘在等着他买菜做饭。“我该给你多少钱?”法兰克问。“比索吧。”理发师想了想说。法兰克数了50比索递给他,准备再找张的出来。没想到理发师接过钞票吓得一跳,大声说:“太多了!”这个时候法兰克才意识到,理发师说的“比索”是本地人比索,本地人比索等于6外国人比索,人民币才30块钱。唏嘘之中,法兰克拿给他10美金,说不用找了。理发师显得十分过意不去。法兰克说,那你请我喝杯咖啡。咖啡店在哈瓦那街角随处可见,一杯合人民币大约2毛,不对外国人开放。品着古巴咖啡的过程中,理发师和法兰克讲他的辉煌经历,包括最近和舞伴如何吵架分手,舞伴被黑人小伙儿撬走,以及他作为一个白人在古巴的舞团中如何遭到排挤等等。“等等,你跳的那么好,怎么会不受欢迎呢?”“因为我不是黑人。古巴人以作为黑人自豪,游客们也喜欢找黑人跳舞,认为他们才是‘标准’的古巴人。我跳得再好,我是个白人呀!”理发师伤心地说。这种故事真是闻所未闻:在古巴,连种族歧视都是逆向的。后来,理发师继续和法兰克讲了很多生活中的痛苦,朋友的背叛,爱情的失意等等。原来一个古巴人也会落魄,也会不快乐。法兰克听罢,若有所思地跟理发师说,你应该十分适合跳探戈。十一,探戈布宜诺斯艾利斯作为拉普拉塔河入海口上的一座港城,饮食上竟对海鲜有着天然的抵触,却钟情于披萨和奶酪、草原和牛肉,这是十分有趣的。探戈也是这样一种矛盾的产物,形式上是标准的海洋音乐,精神内核却无法脱离大陆文明过去的荣耀。离开了过去,却放不下过去;越过了规则,却无法打破规则;找到了新情人,却对旧爱依依不舍;港城人远没有古巴人那样通透,他们是不称职的新世界探险者,在世界的尽头画地为牢,嘬着马黛茶,咀嚼着孤独。孤独是探戈的灵魂。不知多少次,法兰克独自漫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彻头彻尾的悲凉会毫无征兆地油然而生,让他与百年前的卡洛斯·加戴尔、阿尼拔·特洛伊罗心意相通。来自旧大陆的移民们遇到了高乔人的米隆加、黑人的坎东贝,探戈就这样诞生。她流淌在新老港城人的血管里,成为了这个群体的文化基因,直到永远。法兰克这名新港城人体内当然也流淌着探戈。在过去十年无休止的旅行中,他见证了美丽和脆弱、侠义与勇敢、罪恶与救赎,它们仿佛黑夜中绽放的花火,虽然在时间上仅是一瞬,却足够美丽绚烂。脂砚斋在《石头记》里一再感叹“非经历者如何能懂”,但法兰克就是顽固地相信,这些的经历终究会有人可以分享和理解。要不然,他和那些浸泡在痛苦里的tanguero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想到这一点,法兰克就愈发体会到那名战士的精神是多么的可贵。十二,禁林与海滨大道,满月下的罪恶古巴之行第九天,也是最后一天的下午,法兰克再次来到莎拉的办公室,大记者正做着瑜伽。法兰克和莎拉讲昨天遇到的理发师。“真是个好故事,你真是个特别的人,法兰克,总会遇到这些有趣的事……”莎拉感叹。结束工作,莎拉又开着她的红色敞篷雪弗莱,载着法兰克去她最喜欢的禁林。一路上,莎拉和法兰克敞开心扉讲了许多自己的家事,包括她的父亲,法兰克发现如此坚强的莎拉,也有无比感性的一面。他们还聊了音乐、人生、当下的国际政治。“提到脱欧我就气不打一出来。英国就这么一个小屁岛,脱欧了还剩下什么?自己呆在上面能鼓捣出个啥?”作为一名坚定的欧洲主义者,莎拉叹了一口气。“能鼓捣出蒸汽机和工业革命啊。”法兰克安慰道。“不是那么简单的,时代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莎拉说的没错。这两个聪明而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在大浪的前夕已经敏感地感觉到了变化。巨大的变革,大航海时代即将终结,身处大浪之下,能够做些什么呢?晚上回城路上,两人聊累了,静静听着车里的广播。男播音员的嗓音略带兴奋,仿佛在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说今天有什么?”法兰克问。“今夜有大风,还是满月夜……大家注意不要去海滨大道……小心风高浪急。”莎拉一边听一边精准翻译。“……有意思。”法兰克若有所思。“哈哈,你在想什么?”莎拉转过头。半小时后,两人来到一家和海滨大道仅隔一条街的餐厅,坐在了二楼靠窗的桌子。此刻窗外大浪翻腾,每几十秒就会越过矮矮的堤坝,扑打着海边的小楼,其势间或遮天蔽月,颇有《神奈川冲浪》的意境。在这样壮观的环境下就餐,美景简直比食物还要美味。“感谢你,法兰克,来哈瓦那找我。这几天过得很开心。”莎拉端起香槟???。“客气了,我要谢谢你的邀请。一直想到古巴来看看的,刚好纽约又不远。”两人碰杯,气势之豪迈惊起了桌下的布偶猫。两人继续聊着,不知觉间夜色渐浓,月亮高悬窗棂。大浪没有任何弱下来的趋势,愈发焦躁起来,仿佛海魔随时会从远处至暗的深海中跃然而起,挥起镰刀,替造物主审判人类过去五百年犯下的滔天之恶。浪花开始随着大风每隔几秒就溅入餐盘,两人感觉开始不再安全了。其他客人早已纷纷离去,店主走来委婉地提醒莎拉和法兰克他们马上打烊。“法兰克,要不要去我那里呆会儿?我家有酒,还有上好的雪茄。”“好啊,不过去之前我们……不能错过了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两人驱车前往海滨大道。“停在这儿吧……已经没办法再开过去了。”在距离堤岸大约米左右的位置,水大约淹在轮胎一半的高度。两人简装向浪区前行。此时的大海仿佛发了疯,满月之下白浪快速翻涌,仿佛地球身上的一块肿瘤在不住抽动,巨浪滔天如疯狗般撕咬着月亮,法兰克恍惚中仿佛听见西班牙水手抓着桅杆站在船板上嚎叫上帝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无意之间窥见了这个时代最为可怕的秘密和真相,那是恶之源,是大航海时代的罪恶即将面临的判决与救赎。“你别走了,我过去看看,帮我拍几张照片。”法兰克挽起裤腿继续前行。“好的??,小心一点,别被浪吞了。”莎拉大声说。法兰克毫无畏惧,向前方继续坚定地迈步。突然间一种难以描述的巨大的宿命感重重地笼罩了他,那一刻,这鲁莽的冒险行为成为了一场具有象征性的仪式,拥有某些难以言明却足以改变命运的意义。十三,时代与人生年9月,皮亚佐拉偶然与胡安·卡洛斯·科佩斯(JuanCarlosCopes)和玛丽亚·涅维丝(MariaNieves)在墨西哥城国际机场相遇,三位风华少年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彼时的科佩斯和涅维丝分别28、24岁,他们的探戈舞蹈公司“Tangolandia”在中南美洲炙手可热;38岁的皮亚佐拉则和家人安居在纽约,刚刚和他的“爵士-探戈五重奏”录制完新专辑《TakeMeDancing》,意气风发。这名兴奋的新纽约客甚至考虑将自己的姓换成一个更美国化的版本,因为Piazzolla“看起来和听起来都太像披萨了”。“何必呢?你的偶像巴托克和斯特拉文斯基都没改名字。你这样做,爸爸会伤心的。”夫人德德这样劝他。三位少年碰撞出了美丽的火花,皮亚佐拉正式担任Copes-Nieves舞蹈公司的音乐总监。他们在波多黎各的“艳丽俱乐部”开启了火爆的巡演,并一直烧到了纽约、芝加哥和华盛顿,登上了CBS电视台。“皮亚佐拉开始计划进军西海岸,洛杉矶和好莱坞。”科佩斯说。然后,那一刻就发生了,它彻底改变了皮亚佐拉的人生。年10月,三名少年从迈阿密转机去艳丽俱乐部演出。一封突如其来的电报从马德普拉塔万里奔袭而来:“诺尼诺(孩子他爷爷)有恙。”两场演出之间的间隙,科佩斯和涅维丝力劝皮亚佐拉给马德普拉塔打电话咨询情况。很快,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诺尼诺离开了人世的消息。多年之后,无论是胡安·卡洛斯·科佩斯还是玛丽亚·涅维丝都无法忘记那一夜的最后一场演出:皮亚佐拉被他们搀扶着上台,顽强地一直演奏到最后。文森特·皮亚佐拉,老皮家的爷爷,结束了他65年的人生之旅。也许直至人生的最后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几次决定,给自己的独生子阿斯特的内心深处埋下了神奇的种子;种子在一路呵护下长成了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给树荫下人世间那无数孤单的人们带来了难得的喘息和慰藉。几天后,阿斯特和德德拜访了帕布罗·卡萨尔斯(PabloCasals),随后搭乘飞机从加勒比海返纽约。在回西92街家中的路上,阿斯特望着窗外,回忆自己的童年,对自己这几天的冷静感到惊讶。而就在第二天的午后,一股巨大地无法抗拒的情感突然自胸中爆发,阿斯特叫德德带着孩子赶快离开客厅,自己要静静。十四,客厅生活就是要什么味道都有一点,才能继续前进,对不对?我当然可以讲一个都是天使的童话,但那绝不是生活的真相。混杂了天使和恶魔,还有一些极端情况下的抉择,把这些加在一起才是我的人生。游戏的一开始,有一些东西就被设定好了:我是一名局外人。这不意味着我是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与此相反,我有很多的家和朋友,只不过精神上永远无法做到落叶归根,因为每当生活到达了某一个阶段的特定时刻,总会有一股超越肉体之外,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推向另一方向,而我则会义无反顾地踏上新的旅程。我出生的故乡,一座安宁祥和的海边小城,是距离首都几百公里外的一处世外桃源。5岁的时候,我便随父母离开了小城来到了遥远而繁华的大城市。面对这座钢铁丛林里生活的野兽们,用拳头说话永远是最有效的方式。8岁的时候,父亲给我了一只班多钮:“我希望你学这门乐器,它是演奏探戈的乐器。”我认为这对于父亲的意义大于我,因为他不希望老皮家忘掉自己的根,音乐是我们家和故乡之间的纽带;另一方面,我对父亲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探戈、书架上堆成小山的德卡罗、加戴尔的唱片毫不感冒。我喜欢爵士,喜欢和小伙伴在东村街头暴走,在学校里和犹太帮群殴。融入纽约对于我的年纪来讲并不是难事。卡洛斯·加戴尔在我13岁的时候闯入了我的生活,和我们老皮家成了挚友,探戈的种子自此开始发芽。当夜莺歌手诚挚邀请我同他一起全球巡演的时候,父亲却婉拒了他:“对不起,卡洛斯,这个孩子还太小了,我们得将他留在身边。”若不是父亲拦住了我,现在我演奏的就不是班多钮了,而是竖琴。年战争前夕,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回到了阿根廷。当我激动地要去听米格尔·卡洛(MiguelCaló)的演出,打扮得人模人样准备出门时,父亲顽皮地对我眨眼:“别跟我说你现在开始喜欢探戈了哟!”17岁,我加入了胖子Troilo的乐团。我用班多钮演奏了蓝色狂想曲,把乐手们吓了一跳。父亲带着泪握着胖子的手说:“请您看好这个孩子,远离夜总会的毒品和女人!”就这样,在父亲的安排下,我总是被照顾得好好的。我发现,港城人是一个特别的群体,他们骄傲而敏感,开放而封闭,永远在迷茫和孤单中努力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可悲的是,他们之间的共同点似乎只有寻找这一行为本身,仿佛一群永远在踩轮子的小仓鼠,那神秘的彼岸总是遥不可及。而Tanguero又是港城人中最为极致的群体,他们自怜、自爱、固执、忧伤,永恒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无法自拔。我痛恨这种病态的顾影自怜:你们的父辈背井离乡是为了大展拳脚,结果只是换了一个新地方继续哭泣?不,我需要学习和进步;我的偶像是巴赫、斯特拉文斯基,是更高一层的音乐殿堂。年,我来到了巴黎高等音乐学院,见到了指明我音乐道路的人,纳迪娅·布朗热(NadiaBoulanger)。听我演奏自己的探戈“凯旋(Triunfal)”之后,她握住我的双手,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才是真正的皮亚佐拉,永远不要扔掉它。”这句话振聋发聩,让我不再纠结和迷茫。一年之后的年,我做了充分的准备,回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准备大开杀戒。我召集了最优秀的探戈音乐家们,成立了革命性的“新探戈八重奏”,向那群顽固的人们大声喊出我的探戈。我是一个十分称职的革命者,因为我不是一个毛头小子,我有着辉煌的探戈履历:加戴尔的挚友,特洛伊罗的学徒,探戈圈里的老油条。这让传统的tanguero们更加愤怒,他们不仅将我视作挑战者,更视作叛徒。一场在布省SanJuan的音乐会是我永远的梦魇。当我演奏完毕,在主持人的安排下和场下观众交流的时候,麦克风非常不幸地传到了一个长得像黄鼠狼般油腻猥琐的男人手里,他全场一直用质疑的眼神盯着我。“我说大师……”这个男人清了清嗓子,“音乐会都结束了,现在您可以演一首探戈了吗?”我暴怒,一把抓起谱架对着他的脑袋扔了过去,音乐厅陷入了混乱。后来,“大师,演一首探戈吧!”这句话成为了一句诅咒,永远伴随着我的音乐生涯。我当然有我的战斗方式,谁攻击我,我就会更凶狠地反击回去。若不是离开了美国,纽约黑手党的老大还说不定是谁呢。但这个诅咒确实伤我的心,因为探戈是我的根,我的父亲。当然,后来我也找到了一个用音乐回应这些挑衅者的方法:“现在我们终于要演一首探戈啦,Chiqué(齐客)!”这首经典的探戈也在我的曲单中有着特别的位置。传统Tanguero的势力太大,纵使我有一群大力支持我的音乐家好友,经济上的窘境却让我无法维持家庭和生活。年,我决定再来纽约碰碰运气。如果法国人可以欣赏我的音乐,那美国人为什么不可以呢?目前为止,一切做的都还不错。虽然上个礼拜我在广场酒店旁边的酒吧装扮成高乔牛仔演奏班多钮时,一名阿根廷粉丝走进来指着我说:“阿斯特·皮亚佐拉!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他的语气微微刺痛了我的心。如今,诺尼诺去世了。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好像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诺尼诺的背影:护送着我和母亲,带着我们一家子搭上了离开美国的船,驶向阿根廷。命运的轮回也许注定要再重复一次吧。这是文森特对阿斯特命运的最后的一次指引。此时是年,人类历史上最危险的强权对峙将走向白热化,达摩克利斯之剑会悬在美洲之匙,人类的命运悬于一线,皮亚佐拉五重奏将在这一年问世。十五,大航海时代的结局冬日午后的纽约仿佛一座巨大的魔方之城,独傲和迥异之间蕴含着无限可能。这种孤傲的冷漠与疏离,有时会让法兰克联想起北京,虽然两座城市的性格是那么的不同。在《DiasposaStudies:MusicandPhilosophy》的最后一节课上,Alexandra教授和同学们讨论每个人的期末论文。“……所以,阿斯特·皮亚佐拉的人生故事是一个正在走向落幕的伟大治世的缩影。皮亚佐拉时代的终结,代表着纵横西方五百年的大航海时代的终结;皮亚佐拉的音乐,是辉煌的大航海时代最后的挽歌。”法兰克念完了他的论文大纲。“哇,谢谢你!这真是一个精彩的故事。没想到我的课程可以带给你这么多……要不要考虑一下继续读我的博士生?”Alexandra教授的笑容仍是那么甜美,乌黑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双眸充满了爱和慈祥。要感谢的是你啊,美丽的Alexandra教授,法兰克心想。这名坚强自信,聪慧温柔的古巴女子,帮法兰克将他过去十年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伟大旅程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〇,将他从彷徨忧伤、半明半暗的探戈中解放了出来,重获自由。世界上许多伟大的事情在发生的那一刻,参与者本人都一无所知。就像Alexandra本人也没想到她的一门课会和NadiaBoulanger当年的一句话一样,对法兰克和阿斯特的人生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法兰克从来没有刻意追随自己偶像的人生轨迹。事实上法兰克被阿斯特吸引时,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伙子,是命运给他们二人牵了红线。之后的日子,法兰克的人生有如登上了过山车,以自己的方式完整地体会了阿斯特所经历过的酸甜苦辣,与他的偶像做到了心灵相通。如既视感一般,60年后的今天,法兰克在纽约遇到了和阿斯特当年相似的的选择题——一场极为重大的变革的前夜之下关于自己的家庭、职业、前途和命运的选择,虽然一些内容略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阿斯特后来的故事众人皆知,可法兰克的下半生才刚刚开始;他对未来将面对的挑战一无所知,但他确信将是一样的波澜壮阔。“谢谢教授的鼓励。”法兰克的内心温柔而坚定,望向东方,那是故乡的方向。春暖花开之日,洗尽风华与荣辱,阿斯特将迎来文森特的救赎与重生。再见,大航海时代。再会,阿斯特·皮亚佐拉!”探戈花火原创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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