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起严重事故的背后，必然有29次轻微事故和起未遂先兆以及起事故隐患”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谭丽平任娅斐

编辑｜姚赟

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正常情况下，飞机是会飘降的，直线下坠的情况比较少见。但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性非常多。”3月21日下午，波音，航班号MU确认失事，飞行员董明（化名）向我们分析了可能导致事故的原因，分析的同时，该名飞行员不断向我们强调，需要再等等消息。

“现在去做一些评论猜测什么的，都是不负责任的。”董明告诉《中国企业家》。

而这次悲剧，也再次将人们的目光聚焦在波音，这家历经年的企业代表的不仅仅是几架飞机，其光荣与梦想更映照着美国制造业。如今，这家被誉为美国制造业旗舰的企业又面临着哪些困境？

“双面”波音

波音系列飞机，是美国波音公司生产的一种中短程双发喷气式客机。

年4月9日下午1点15分，美国波音公司的试飞员布里恩·威戈尔试飞了第一架波音，“当我开始拉起飞机，离开跑道升空时，各个方面的感觉都非常好！”飞机最终完美地降落在埃弗雷特的佩音机场。波音总裁威廉·艾伦激动地撂下话：”我认为即使到了我进养老院的时候，我们依旧会大量销售这种飞机。“

“波音宝贝”没有让人失望，在近60年里波音系列的销量一直很好，是民航历史上最成功的窄体民航客机系列之一。目前已发展出14个型号。截止到年1月，波音的总订单数超过架。每天全球31%的商业飞行都是由波音完成的，每1.9秒就有一架波音起飞或者落地。

但在设计生产之初，波音并不被人看好。年，超过0万名乘客乘坐波音飞往世界各地，波音把持着行业霸主的地位。但是波音的软肋是没有针对短程运输的机型。

事实上，随着相对更近距离的城市间旅客运输量上升，短程喷气式客机早已被研发出来。而在短程客机的竞争方面，欧洲抢占了先机。为了维护行业霸主的地位，年，波音开始了机型的研究工作。它的定位是一款短程客机，使用范围以中小机场为主。

生产难不倒以技术流著称的波音公司，真正艰难之处在于推广。光有一家航空公司的订单显然不够。为了争取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订单，波音公司把的原型机开到了联合航空的芝加哥总部，让他们可以仔细评估，波音公司的董事长比尔·阿伦为此还带上太太一块去督阵。联合航空最后决定下单40架，但附加了一个相当精打细算的条件：另外再租25架。波音勉强同意了。

为了推销，波音的推销员们都绞尽脑汁。买过波音的冰岛航空公司对有点兴趣，但很担心没法在砂石跑道机场安全起降。波音高级助理欧拉瑞负责和他们谈判。在现场，冰岛航空公司的人用冰岛语暗暗交谈,"能行吗？他可别是在吹牛。"欧拉瑞突然用冰岛语回应道，“你们放心好了，上有防止砂石的导流片。”他们完全没预料到，欧拉瑞为此专门去学了冰岛语。交易最后成功了。

推销一架全新机型所面临的刁难是如此繁琐。一个非洲国家给波音公司发来电报，要求告知压死蜈蚣后的摩擦系数，这个国家的机场到处可见蜈蚣，要是摩擦系数太大了，可能会影响飞机速度。波音公司接下了这个刁难，为此进行了多番试验，最终呈现的详细数据显示，蜈蚣不会影响起降。

年12月28日，首架波音-交付汉莎航空。但销量并不好，只生产了30架。交付同年，波音推出了机身更长的-，市场大受欢迎。在-的基础上，波音又先后推出了第二代-、-和-。

到80年代初，波音公司依然把持着行业霸主的地位。直到年，空客研制出A，波音才有了直接的竞争对手。但彼时波音并未把空客看在眼里。

事实上，波音系列飞机的事故早在90年代就多有发生。年，联合航空驾驶波音-飞往科罗拉多泉机场，飞机在降落时失控翻滚，机上25人全部遇难。年，全美航空驾驶波音-在准备降落时由于失去升力猛烈坠毁，机上多人全部遇难；年，东风航空驾驶波音-在里士满附近再次遇到飞机翻滚问题，幸好最终安全降落。

事故频发，导致各家航空公司对波音的采购变得谨慎。年，波音多年来最为信任的客户美国联合航空公司也开始在和A之间游移。这起谈判长达三年。联合航空从来没有经历过对飞机制造商如此慎重的选择。最后的定论是，联合航空向空客下了一笔价值30亿美元、50架A的订单。

数据显示，年波音的市场份额为62%，空客只有15%。但从年开始，空客每年获得的订单数量与波音持平。

面对空客这样强大的对手，波音还是一副傲慢的姿态。年，一直把波音视为世界上最好的民航客机的低成本航空公司捷蓝航空最终选择购买A,”波音觉得我们提出的价格太低，对此不屑一顾，所以我们就开始尝试找空客谈谈。那时波音的人嘲笑我们说，你不可能愿意买他们那些糟糕的飞机。”捷蓝航空的首席执行官大卫·尼尔曼说，“后来当我们再与波音磋商的时候，他们便开出了比以前低出很多的价格。”但这也无法阻止捷蓝航空成为第一个使用A的低成本运营商。

3年，波音开始反击，进一步改进，第三代成员NextGeneration诞生，包括现在的-、-、-和-。这些飞机先后在机身、机翼、发动机、驾驶舱技术等多个方面进行了改进。在起落架方面，基本保持了原有的设计，但伏笔也在此埋下。

当空客推出推力更大、容纳更多乘客的Aneo系列之时，感受到竞争压力的波音不得不再次改造系列，被拉长的MAX系列出现。也就是后续被多国禁飞的“死亡之机”。

但由于年年底的狮航客机坠毁，以及年的埃航客机坠毁，MAX在这两次事故中一共造成了人死亡。随后便遭到中国、欧盟、印度、澳大利亚等多国禁飞，英国小报《太阳报》和《每日邮报》甚至将其称为“死亡之机”。

波音最终对飞机进行了一系列改动，然后在20个月后再次获准在大多数国家进行商业服务。中国等待MAX恢复飞行的时间比大多数国家都要长，直到去年12月初才批准，并要求中国航空公司证明他们已经完成了波音公司的所有变更，然后才能真正开始在商业航线上飞行。不过，目前，波音MAX还没有复飞。

全系列机型导致的空难事件中，除了MAX和-，涉事的机型还包括-、-、-、-、-、-等。

被剪掉的机翼

波音曾是一家模范公司，不论是产品，还是数据。

年7月，丹尼斯·米伦伯格正式掌舵波音公司以来，用航空用语来描述可谓“晴空”。伴随全球空中交通每年6%的增长，飞机订单纷至沓来，波音的收入也在年首次突破亿美元，为公司的年历史之最。

埃航坠机事件后，投资者纷纷抛售波音公司的股票，令其市值迅速缩水超过亿美元。另外，事发不久，中国、欧盟、印度、澳大利亚、新加坡乃至加拿大的监管机构都迅速宣布对波音MAX8禁飞，数十家航空公司也已停止了该机型的飞行。

但，这背后是波音飞机高频次的严重事故。

年5月18日，古巴航空一架从首都哈瓦那飞往奥尔金的波音-型飞机在起飞后不久失控坠毁，超人遇难；

7年3月28日，秘鲁人航空一架波音-在弗兰西斯科卡里机场附近坠毁，39人受伤；

3年11月17日，鞑靼斯坦航空一架波音-于喀山国际机场降落，撞击跑道并在爆炸前迅速丧失高度，50人罹难

……

为了给波音公司撑腰，美国交通部长赵小兰在3月12日下午亲自坐上一架MAX，从德克萨斯州的奥斯丁飞回华盛顿。但仅过了一天，波音公司表示，已向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建议，暂时停飞目前在全球运营的全部架MAX飞机，这是在短短5个月内发生第二起致命坠机事故后，公司“出于充分谨慎而主动采取的措施”。事实上，（前）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此之前已经宣布，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将禁止美国的航空公司继续让这些飞机执行飞行任务，放弃为其仍具适航性辩护的主张。

“充分谨慎而主动采取的措施”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主动。

Max是一款真正的明星产品，如今却成了世界民航业警惕的对象。问题一方面在于MAX更换的更好更大的发动机带来的麻烦。第一代在设计时，起落架设计得比较短，当时是为了方便维修发动机，这个设计延续到MAX就不合适了，起落架太短，而发动机变大。波音采取的方式是，借助一些简单的自动化平衡系统来辅助飞行员操作。问题是，大多数飞行员根本不知道这一重要系统的存在。波音为了帮助航空公司节约成本，宣称的飞行员驾驶最新机型只需要很短时间的培训。凡此种种，导致了坠机的发生。

《中外管理》曾在文章《半年坠毁两架飞机，波音出现的是“财务主导型灾难”》中指出：负责波音MAX飞行控制系统的工程师迈克·伦泽尔曼说：“管理层希望做到两点，一是省钱，二是把认证及飞行测试的成本降到最低。任何改动都需要经过重新认证。”

波音之所以避免大规模改动飞机的设计，正是为了满足各家航空公司的需求。知情人士均匿名接受了此次公开调查。航空公司希望新型飞机与旧型号相匹配，这样飞行员就可以跳过昂贵的飞行模拟器训练，轻松过渡到新机型的操作。而波音公司满足航空公司的财务需求，就能因此实现自己的利润最大化。

对于波音来说，现在的压力是巨大的——是占据波音利润三分之一的摇钱树。

波音折翼，或许不仅是因为拥抱股东利益最大化而带来的堕落，其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是美国制造业衰退。

参考资料：

1.《半年坠毁两架飞机，波音出现的是“财务主导型灾难”》，中外管理，赵晓

2.《波音缘何事故频发》，商业观察

3.《前两月再亏亿，纾困政策如何救民航》，第一财经，陈姗姗

4.《波音往事》，人物

5.《波音劫：舆论与市场的悖论，航空公司暂无取消订单计划》，财经

6.《倾听波音》

7.《埃航空难中，波音还需为另一件事负责》，《商业周刊》APP